凌晨五点半，天刚蒙蒙亮，一伙村民们气势汹汹踹开了民宿的房门。

躺在床上的我被瞬间惊醒：“谁？”

只见领头的赵小军双手一挥，三两个魁梧的大汉猛地冲上前，将我呈跪姿地摁倒在地。

见识到当地彪悍的民风，恐怕再生什么事端，我拼命压抑自己的怒意，逼自己冷静下来。

“你们想干什么？”

赵小军蹲下身，不屑地朝我脸上吐了口唾沫。

“不干什么，请城里的小少爷帮帮忙。”

我抬头，黄亚楠从人群中缓缓站出来，居高临下地俯视我。

“陈平，你跟我分手可以，但是，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被男方强行退婚了，传出去不得被别人笑掉大牙？

我想好了，是你们家亏欠我在先，彩礼就算作这些年对我的补偿。”

我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你为了独吞百万彩礼，叫了一帮村民来威胁我？”

她眼圈泛红，委屈巴巴哽咽道：“是你，是你先不要我的……”这时，身边的一个汉子猝不及防地朝我肚子上怼了一拳：“怎么跟俺们嫂子说话呢？”

我顿时眼冒金星，疼得脸色煞白，耳边回荡赵小军的声音。

“嘴巴给俺们放干净点，什么叫威胁啊，这是在心平气和地跟你商量，要不然，拳头早就砸到少爷这细皮嫩肉的小脸蛋上了。”

黄亚楠施舍般说道：“陈平，我们好歹相处了五年，我知道你正在气头上，就不计较你的无礼了。”

“这里有份协议书，你签字画押，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黄亚楠递过来一份自愿赠予协议书，我睁大眼睛，协议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陈平自愿将一百万元婚前彩礼赠予黄亚楠，双方在平等自愿的基础上，达成以下协议……”我喘着粗气，不甘心道：“如果我不签呢？”

赵小军仿佛猜到了我的反应，胸有成竹地叫人打开了我的行李箱，不停翻找些什么。

我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声嘶力竭道：“住手！

别碰我包里的东西！”

突然，他双眼一亮，掏出一枚玉佩在我眼前晃了晃。

“小少爷，这玉佩你还记得吧？”

“俺听亚楠提起过，玉佩是最疼爱你的奶奶留给你唯一的遗物，甭管你去哪儿，都要随身携带……”望着赵小军阴狠的笑脸，我卑微乞求道：“不！

求求你了，不要！”

玉佩被他重重举起，顿时四分五裂地摔碎在地，承载着我对奶奶思念的唯一纪念，顷刻间灰飞烟灭。

我的心像接受了一场凌迟，千刀万剐，痛不欲生。

赵小军砸完玉佩，一把扯过我的衣领：“陈平，俺身后的这帮兄弟们，可不是吃素的。”

“你要是不想落得跟这块玉佩一样的下场，最好乖乖把字签了，再把手印给按了。”

黄亚楠在一旁不痛不痒地劝道：“陈平，你就签了吧，反正你家也不差这点钱，以后慢慢再挣呗。”

我心如死灰，有气无力地张开嘴唇：“我签。”

签字画押后，这对狗男女眉飞色舞地搂在一起，乐得合不拢嘴。

“太好了，小军哥，还是你出的主意厉害！”

“臭小子，还算你识相，快点滚出俺们村，以后别再让俺看见你。”

待他们一众村民走后，我费劲地爬到床上，拨通了电话。

“爸，派人来山里接我回家吧。”


早在和黄亚楠恋爱一开始，我就在她口中听说了赵小军的名字。

“小军哥是我的发小，从小到大，就像哥哥一样对我好。”

“你这件外套看着挺暖和，我也要给小军哥买一件，对了，情人节当天你自己过吧，我和小军哥约好了去旅游。”

“小军哥说他这辈子除了我，不可能再娶别的女人了，你说他是不是傻，把小时候过家家说的玩笑话一直记到现在。”

“小军哥……”她一提到赵小军，我心里就别扭得要命。

哪有异性朋友之间，相处得比恋人还亲密的？

可每当我对黄亚楠抒发不满时，她总是拿相同的话术来搪塞我。

“我和小军哥只是单纯的发小关系，哪有你想象中那么肮脏，难不成，你还以为我是那种脚踏两条船的坏女人啊？

陈平，别人不信我，就连你也不信我吗？”

说到动情处，她还委屈巴巴地掉起了眼泪。

因为心疼黄亚楠，我只好做出妥协，一次次把牙砸碎了往肚子里咽。

现在看来，她当时流下的分明是鳄鱼的眼泪。

从一开始，在黄亚楠心目中，赵小军的位置就远远凌驾于我之上。

只可惜，我到现在才看清这个悲哀的事实。

没等菜上齐，我拉着行李箱，径直离开了酒席。

这里穷乡僻壤，放眼望去，别提什么酒店了，连家小旅馆的影子都没有。

无奈之下，我只好徒步走了八公里，这才勉强发现了一家民宿。

刚入住，窗外就飘起了雨点，平房的屋顶有一处不显眼的漏洞，害我的行李被淋湿了大半。

狼狈之余，黄亚楠不紧不慢地发来消息：你人跑去哪儿了？

我没理会，而是点开了家庭群的未读消息。

妈妈：儿子，到亚楠家了吗？

路上累不累？

爸爸：要是遇到麻烦了，就跟我和你妈开口，别不好意思。

妈妈：不管你在哪里，爸妈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我不禁鼻头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谈恋爱这五年，我对黄亚楠的爱意人尽皆知，每个认识我们的人都夸我是模范男友。

为此，我爸妈在订婚宴上拼命讨好女方家庭，不仅当场给了她家要求的一百万彩礼，还答应将名下的三套一线城市房产公证给黄亚楠。

要是他们二老知道，黄亚楠在家乡跟别的男人办了婚礼酒席，不知道该有多心疼我。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陈平，你躲在哪儿了，赶紧给我滚出来！”

打开房门，黄亚楠正和民宿老板推搡，见我走出，随即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耳聋啊，怎么一个人先跑了，不是叫你等着我吗？”

我只是沙哑着嗓子：“我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硬座和十几个小时的大巴车，浑身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想找张床躺一会儿。”

对面的黄亚楠神情一顿，语气稍作缓和。

“你先出来，找个说话方便的地方，我告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犹豫片刻后，我点头答应，毕竟订婚后分手，必须双方郑重其事讲清楚。

而且，我倒想听听，黄亚楠究竟有什么苦衷，非要瞒着我这个未婚夫，回乡和其他男人摆婚席。

跨出大门的下一秒，我和赵小军迎面对视。


订婚宴上，女友爸妈伸手要了一百万彩礼，我家二话没说，直接把钱打到卡上。

我更是为了她，放弃了继承家族企业，义无反顾地奔赴她家乡所在的偏远山区。

没想到，来到山区的第一天，就被村民们拉着去参加了女友和她发小的婚席。

隔着六十六桌婚席，她和发小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举起了交杯酒。

我没有大闹婚礼现场，而是递上了一封红包：“祝福二位白头偕老。”

------------“陈……陈平？”

黄亚楠惊讶地盯住宾客席间的我，笑容僵在脸上，手中的酒杯倏地碎了一地。

“亚楠，没事吧？”

赵小军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我，却有意无意地贴得更紧了。

隔着人海，望见台上红装素裹的未婚妻和身旁喜笑颜开的男人，俨然一对新婚燕尔。

心像被一双大手攥紧，痛到无法呼吸。

我低下头，强忍住眼中的泪水，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他们二人面前。

黄亚楠立马挣脱了赵小军的怀抱，没等我来得及开口，用力一抽，率先夺走了手中的六百块钱红包。

她掂量了两下后，冲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来都来了，也不知道包个大红包，抠门死了。”

“你跑到我家也不提前商量一下，早知道推迟两天办酒席了，兴许你还能帮两下忙。”

“愣着干嘛，没长眼睛吗？

自己先找个地方待会儿，这么多村民，我和小军忙得过来照顾吗？”

我怎么也料不到，直到现在，她还在埋怨我的不是。

我和黄亚楠是交往了五年的大学恋人，她来自偏僻的大西北山区，而我家位于繁华的一线城市。

毕业后，我顺利跟她求婚成功，按照女方老家的习俗，提前给她爸妈卡上汇款一百万彩礼。

可后来，黄亚楠不顾我的劝阻，执意回乡发展。

为了不让异地恋成为我们感情的阻碍，我放弃了继承家族企业，不远万里奔赴她的家乡，准备投身于当地的开发建设。

本打算给黄亚楠一个惊喜，没成想，刚踏进这个小山村，就被当地的村民拉来参加她和发小的六十六桌盛大婚席。

我倒吸了一口气，压住喉咙里的哽咽声。

“祝福二位白头偕老。”

也许误以为我会像以前一样低三下四地哄她，黄亚楠的脾气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陈平，你跟谁阴阳怪调呢？

信不信我叫小军哥的伴郎们收拾你一顿？”

“这么多村民看着呢，你最好别给我无理取闹，这只是一场假婚礼而已，我是有苦衷的，回头再跟你解释。”

“你滚去最后那一桌等着我，等我跟乡亲们敬完酒，再过去你那边。”

赵小军顺势从身后揽住她的腰，挑衅地回头瞅向我，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我死死盯着黄亚楠朝宾客敬酒的画面，她和赵小军勾肩搭背腻歪在一起，眼神更是我从领略过的温柔。

此时此刻，我就像个自取其辱的小丑，千里迢迢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山村，见证未婚妻和其他男人有多恩爱。

桌上一帮大爷大妈们互相使眼色，忍不住八卦道。

“小伙子，你跟我们村的亚楠认识呀？”

我颓然坐下，不声不响地闷了半瓶酒。

“嗯，谈过恋爱，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在民宿小院找了片空地，黄亚楠扶着赵小军小心翼翼坐下后，沉重地叹了口气。

“小军哥的爷爷患了重病，恐怕时日不多了……老人家临终前最想看见的，就是我和小军能在家门口举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

“爷爷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实在不忍心看他抱憾离世，才答应和小军哥办六十六桌假酒席的，你不要误会了，我和小军哥一直都是单纯的发小关系，绝对没有任何男女之情。”

“你知道吗，连村里的八字先生都说了，办婚礼冲冲喜，小军他爷爷的病情就能好转了，如果你是我，也一定会选择成全别人的，对不对？”

赵小军没了面对面时的嚣张气焰，装模作样道：“是啊，陈平兄弟，我和亚楠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你先忍忍，等爷爷了却了这桩心事，我再把她还给你。”

我这才想起来，在婚礼现场，除了他们成婚的两人之外，还有一位老人来回穿梭在酒席间接受村民的祝福。

他的模样，倒是和赵小军有九分相似。

不出意外的话，那位喝酒喝到脸红，当众划拳打诨的老头儿，就是赵小军口中病入膏肓的爷爷。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爷孙二人合力迎娶孙媳妇的戏码。

只不过，黄亚楠假装对此视而不见。

我冷言冷语道：“不用了，你少来这套。”

话音还未落，黄亚楠狠狠扇了我一巴掌：“陈平，你有完没完，蹬鼻子上脸是不是？

小军哥都亲自来跟你解释了，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担心你误会了我俩，小军哥来找你的路上，情急之下差点崴了脚，倒是你咄咄逼人的，糟蹋了小军哥一番诚恳的心意！”

赵小军刚还坐得好好的，一听到她的话，立马龇牙咧嘴，抬着脚腕直喊痛。

我捂住半边脸，看着黄亚楠满眼心疼赵小军的模样，想到了她对待我骨折时的态度。

两个月前，我过马路时被闯红灯的电动车撞倒，意外摔断了左腿，疼得两眼发黑。

可我被抬进救护车，打电话告知黄亚楠此事后，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陈平，你先叫叔叔阿姨照顾你吧，我正忙着整理回家的行李呢，收拾完了再去医院看望你。”

直到一个月后出院，黄亚楠都没来病房看望过我一次。

我以为她是思乡心切，迫不及待和家人团聚，所以无意间忽略了我，现在看来，八成是忙着回老家筹备她和赵小军的婚事吧。

或许，这段荒唐的感情早该结束了。

“黄亚楠，我是认真的，既然你和他已经办婚礼了，那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不然日后让乡亲们瞧见，我在别人嘴里倒成了破坏你们感情的第三者了。”

“至于订婚宴上的彩礼，希望你家能如数奉还。”

黄亚楠的脸上血色尽失：“陈平，你真的……”赵小军闻言暴怒，一脚踹翻了我的木板凳，似乎忘了自己上一秒还在装崴脚。

“呸！

老子最烦你们城里人算计的嘴脸，你家就是眼见这门亲事快成了，舍不得花出去那点彩礼，所以才特地派你来这旮旯讨钱回去的，不然你一个城里的少爷，好端端地跑俺们这山沟沟里干啥？”

我的胯骨磕在了凳子腿上，狼狈地趴在地上。

他慢慢凑近我的脸，眼里憋着一股狠劲儿，咬牙切齿道：“是不是以为订了婚，若楠就任由你们一家人踩在她脑袋顶上了，俺告诉你，今天有俺赵小军在，谁也不许欺负若楠！

别以为俺们山沟沟穷，就得白白忍受你们城里人的气！”

黄亚楠见此情形，恍然大悟般摇了摇头：“我懂了，就算今天我不跟小军哥结婚，你也一定会想法设法地把彩礼要回去！”

“陈平，你太让人失望了，我真没想到，你们一家居然这么势利眼！”

“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我简直是瞎了眼，在你这种人身上浪费了整整五年！”

明明是她先违背了婚约，反而对我倒打一耙。

我懒得和他们纠缠，忍痛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撤回屋内。

“如果你家不归还彩礼，我会去法院起诉。”

我决定好了，等熬过了今晚，就头也不回地离开这片煎熬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