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温甜裴延之的其他类型小说《成人礼那天,哥哥带回一个七岁养女温甜裴延之》,由网络作家“如火如荼”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我成年礼那天,两个哥哥领回一个七岁的孤女。大哥为了孤女,将耳光扇在我脸上。二哥暴怒地让我滚出去:「别再回来!」我没再吭声,提着行李就走了。他们还以为,我只是闹脾气离开几天。两个哥哥难得清静,带孤女出国旅游,去了我最想去的挪威看极光。直到许多天后,他们回国,突然得知,我加入了为期十年的封闭医学研究。我再也无法回家了。那一晚,他们崩溃了。订好单程机票那天,刚好是元宵节。导师送我出研究院,温声嘱咐我:「七天后启程。小裴,有放不下的人,记得好好道个别。」北城入了春,仍是天寒地冻。我在街边站了许久。最终,还是拿出手机,给二哥裴遇打了个电话。好歹是二十多年的兄妹。就算如今闹得再不堪,也该最后一起吃顿饭的。那边却接连挂断了好几次,到最后,直接关了...
我成年礼那天,两个哥哥领回一个七岁的孤女。
大哥为了孤女,将耳光扇在我脸上。
二哥暴怒地让我滚出去:「别再回来!」
我没再吭声,提着行李就走了。
他们还以为,我只是闹脾气离开几天。
两个哥哥难得清静,带孤女出国旅游,去了我最想去的挪威看极光。
直到许多天后,他们回国,突然得知,我加入了为期十年的封闭医学研究。
我再也无法回家了。
那一晚,他们崩溃了。
订好单程机票那天,刚好是元宵节。
导师送我出研究院,温声嘱咐我:
「七天后启程。小裴,有放不下的人,记得好好道个别。」
北城入了春,仍是天寒地冻。
我在街边站了许久。
最终,还是拿出手机,给二哥裴遇打了个电话。
好歹是二十多年的兄妹。
就算如今闹得再不堪,也该最后一起吃顿饭的。
那边却接连挂断了好几次,到最后,直接关了机。
我硬着头皮,又拨给了大哥裴延之。
这一次,那边许久的等待接通,最终到底是施舍般,按了接听。
怕他们不耐烦,我下意识加快了语速:
「今天元宵,能不能,回家一起吃顿晚饭?」
想到保姆请假回家过节了,我又小心补充:
「我来下厨煮汤圆。做……做草莓馅儿的,温甜爱吃。」
温甜是我两个哥哥领养的孤女。
那边语气淡漠而不耐:「甜甜拜你所赐,都还没出院,你哪来的脸还过元宵?」
我假装听不懂他的嫌恶:「那我煮好了,送来医院一起吃可以吗?」
从前我不曾这样低声下气过。
温甜来了后,我和裴延之裴遇吵了好几年。
闹得最凶的时候,也从未愿意低过头。
但这一次……
或许一别,谁也不知再见是何年何月。
那边不再搭理我。
好一会后,还是温甜稚嫩绵软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姐姐做的草莓馅汤圆好吃。」
我立马应声:「那我做好了送过来。」
话落,害怕那边再出声拒绝,我匆忙结束了通话。
挂了电话,风吹得眼睛生疼。
我半路买了食材,回家匆忙做好了,再装进盒子赶去医院。
病房里只一张小餐桌,挤一挤也只够围坐三个人。
裴延之抬眸看向我。
不等他开口,我已经端了小碗,主动去了落地窗前吃。
视线余光里,他似乎微怔了一下。
但也只是极短暂的诧异。
很快,他继续忙着,给温甜盛汤圆递勺子。
病房里的座椅硬,裴遇拿了枕头,给温甜垫在身后。
温甜年纪小,爱吃甜食,连着塞了好几只草莓馅汤圆。
吃得急,细声细气一阵咳嗽。
我没忍住侧目看了眼。
就看到裴遇立马帮她拍着后背。
裴延之急忙起身,给她倒了杯温水。
他们嘴上佯装责备:「慢点吃,谁还能跟你抢?」
熟悉至极的画面。
只是曾经温甜的位置上,坐着的人是我。
我一时恍神,没顾上移开视线。
直到裴延之递完水,似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抬眸看过来。
前一秒还温和担忧的目光,下一秒与我对上,就成了冰凉。
说真的,其实也挺伤人的。
我仓皇低下头,闷声将汤圆往嘴里扒。
馅料呛到了嗓子眼,控制不住咳嗽。
裴延之不冷不热道:「要给你也倒杯水吗?」
我心口倏然一滞,硬生生止住了咳。
耳边很快恢复成,他们三个人的其乐融融。
温甜吃得开心,又瓮声瓮气说起:
「上周我们语文课上学了极光。
「听说挪威冬天能看到,等我长大了也想去看看!」
裴延之摸了摸她的头:「等长大做什么?多大点事,今年去看就好了。」
裴遇也轻笑:「刚好年底我跟大哥都有假,陪你去。」
或许是盒子烫,我手上有些颤抖,差点将汤圆撒在了地上。
他们聊得热闹,不到半小时的时间,连出行的机票都订好了。
温甜欢呼雀跃,兴奋到直往裴延之和裴遇的怀里扑。
半响后,她似是突然想起我还在一旁,歪着头问我:
「姐姐,你要一起去吗?」
我想起,要离开了的事情,也该跟裴延之裴遇说一声。
就顺势开口:「不了。过几天,我得跟郑导出远门……」
裴延之却不耐打断了我的话:「这些事情,不用跟我们说。」
我到嘴边的一句:「回程或许遥遥无期」,到底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裴延之想起什么,淡漠看向我:
「甜甜想明天出院。
「她被你弄伤,再住外面不方便。
「我打算让阿姨收拾间客房……」
没等他说完,我轻声开了口:「我把主卧腾出来,给她住吧。」
裴延之刹那打住话茬。
他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了我好半晌,眸底有掩不住的难以置信:「什么?」
裴遇片刻愣怔后,也蹙了眉头。
大概觉得我在说气话,他语气有些不耐:
「你不必这样。
「知道你心眼小,等甜甜伤好了,再住回外面就是。」
我认真看向他们:「让她搬过来吧。
「她年纪小,需要人照顾,你们跑来跑去也麻烦。
「何况,我这几年在家住得也不多,主卧给她更合适……」
「砰」地一声。
裴延之将手上餐盒丢在了茶几上,突兀的声响,让我声音顿住。
他脸色不好,大概还是觉得,我在装模作样。
温甜吃饱了,打了个哈欠,要裴延之给她读睡前故事。
裴遇收拾餐桌。
裴延之扶温甜躺回病床上,拿了故事书,在床边坐下给她读。
如同这几年的无数次一样,我又成了突兀而多余的那个。
我起身,拿过了座椅上的包。
出声时,嗓子里有点疼:「我走了。」
没有人回应。
裴遇平静擦着餐桌,裴延之温声读着故事书。
我走向病房门外,走过裴延之身边。
他视线落在书上,低着眸。
我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的神情。
走出病房门时,只最后听到他读书的声音:「于是,白雪公主被赶出了家……」
我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父母猝然遇害,葬身火海。
裴延之在双目血红里抱住我。
也是这样温和的声线,颤声哄我说:
「还有大哥二哥在。
「哥哥在,安安就永远有家。」
骗子。
鼻子不知怎么,突然酸得厉害。
我连夜赶回了学校,去实验室里,忙着将手头的一个实验收尾。
也就剩下这七天。
七天里,北城这边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上的事,都得处理完。
几乎忙了个通宵。
次日上午,我打了个盹,就回了家。
主卧要腾出来给温甜。
保姆阿姨边帮我收拾客卧,边愤愤不平:
「哪有主人住客卧,外头人住主卧的?」
我将书籍和衣物搬进行李箱,应声道:
「没事,我也住不了几天了。」
身后,一道带着寒意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打算上哪去?」
我一回头。
就看到裴延之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
男人神情冰冷,视线落在我刚装满的行李箱上。
裴遇靠在卧室门口,也看向我,面容如出一辙地冷然。
跟着进来的温甜,悄悄盯着我的行李箱。
到底是年纪小,她眼底隐隐露出的期待,藏都藏不住。
我有一刹那,也想说实话。
却又想起裴延之不耐烦的那句:「这些事情,不用跟我们说。」
突然间,就有些不敢再开口。
这样等我走的那天,至少还能自欺欺人安慰自己。
他们只是不知道,不是不在乎。
手放进外衣口袋里,指关节攥得生疼。
我佯装随意道:「只是搬东西换个房间,说好了主卧给温甜。」
裴延之神情略微缓和。
很快又沉声道:「甜甜不会住这。
「你将她推下楼才几天,你觉得我们会放心,让你跟她住一屋檐下吗?」
我下意识应声:「那我搬去学校住。」
裴延之刚缓和一点的面色,彻底黑了。
我真不是故意呛他。
只是临走了,也不想再让他们为难。
温甜一脸无辜:「这是姐姐你的房间,我不能住。」
我淡声:「你放心。我搬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温甜立马没忍住扬起了嘴角。
意识到自己失态,又迅速心虚低下了头。
裴延之怒声道:「你在威胁谁?」
裴遇也冷笑:「想搬就搬,谁还能求着你住吗?」
我没再吭声,再收拾了下行李。
住了二十多年的家,留下的东西到底太多。
我不可能都带走,只挑了些要紧的,和爸妈生前留给我的东西。
塞了满满两行李箱,再推着箱子出门。
耳边是裴延之暴怒的声音:「有本事就真的别再回来!」
我吃力拖着行李箱下楼,再走出玄关门。
身后裴延之的声线,含怒而讽刺:
「闹了这么多年,正好大家落个清静。
「可别撑不过三天,又要赖回家里来!」
我本想找把伞。
闻言喉间哽塞,还是径直迈进了瓢泼大雨。
雨势太大,片刻将浑身浇湿。
出前院时,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裴延之扬高的声音,还在我身后继续:
「从今往后谁敢给她开门,谁就跟她一起滚出去!」
眼睛被糊得睁不开。
我一时分不清,是雨还是眼泪。
湿透的外衣,衣袖处渗出了红色。
大概是刚刚搬行李下楼时,手臂上才结痂的伤口,又被拉扯开。
我没觉得疼,只感到周身麻木,拽着行李箱往别墅区外走。
这个点,不知道学校公寓关门了没有。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走到哪里去。
温甜追了出来,拖着哭腔的声音夸张:「姐姐,姐姐。」
再是裴延之急声阻拦的声音:
「自己什么身体不知道?淋雨感冒了怎么办!」
有一瞬间,我甚至以为他在叫我。
一瞬恍神里,再隐约听见了他后面的话:
「裴遇,让保姆给甜甜煮姜茶!」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又没笑出来。
可能是昨晚几乎熬了通宵,今天一早又赶过来收拾东西。
现在再淋了大雨,我眼前一阵发黑。
身体差点栽倒下去时,一只手倏然有力地扶住了我。
连带着,头顶淋下的雨也突然消散。
我吃力抬眸,好一会才看清,是与我同系的师兄周辞。
他的车停在大雨里。
不由分说拿过我手上的行李,塞进了后备箱。
裴延之在我身后冷笑:「走得这样干脆,原来是有了这么大的靠山。」
大概,他是特意跟上来,打量我的狼狈。
周辞看向我的落魄不堪,愤怒替我抱不平:
「这样的哥哥,你还认他们做什么?
「反正过几天就要走了……」
我急声慌乱,打断了他的话:「周师兄!」
周辞到底是噤了声。
他拉开车门,强硬将我塞进了车里。
眼角余光里,我看到裴延之一瞬沉了脸:
「周辞,你什么意思?」
周辞神色嫌恶轻嗤:「什么意思,过些天你不就知道了。」
我一颗心刹那提到嗓子眼。
裴延之站在原地,似是半晌没回过神来。
好一会,车要离开时,他才急步上前,要拉开我的车门。
周辞已经上车,动作利落锁了车。
隔着车窗和雨幕,我只隐约辨认出裴延之的嘴型:
「裴安安,下车!」
神情恼怒的,又似是夹杂着其他的异样的情绪。
我看不明白,只知道,时至今日,我的离开对他而言,多半是无关紧要了。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裴遇。
我闭上眼,不再看他。
车子驶离,后视镜里,裴延之还久久站在那里。
周辞仍在怒声斥责:「你受了伤还大雨天将你赶出门,真不懂你为什么还回来受这个气。」
我侧目,看向车窗外大雨如瀑。
良久沉默后,轻声开口:「以前,他们对我很好的。」
周辞不信。
我读大学才认识的他,他不曾见过裴延之裴遇善待我。
眼底起了雾气,我又认真重复了一遍:
「真的。以前他们,对我很好的。」
我打从记事起,爸妈就很少在家。
他们几乎将毕生心血,都献给了药物研发和医疗实验。
经常一出门,就是一年半载。
打小照顾我的人,除了拿钱办事的保姆,就是大我八岁的两个哥哥。
我六岁那年,刚进小学,老师通知要开新生家长会。
爸妈都远在千里之外,我回家急得躲在被子里哭。
十四岁的裴延之深夜进来我卧室,看我有没有踹被子。
拉开被子,就看到我满脸的眼泪。
他抱着我,学着妈妈的样子,给我擦了眼泪。
再拍着我的后背哄我说:
「没关系,大哥去给安安当家长。
「爸妈忙,大哥永远不忙。」
隔天他逃课给我去开家长会,被我老师骂胡闹。
赶回中学,又被班主任叫去国旗下,罚站了一下午。
我放学没等到他来接我,跑去隔壁他学校找他时,他还站在国旗台上。
艳阳高照,我怕他晒坏,急得红了眼。
他从台上跑下来,嬉皮笑脸安抚我说:「这有什么。
「太阳暖和,哥哥喜欢晒太阳。」
我们吃了路边摊,踩着月光回家。
到家时,保姆有事休假离开了。
裴遇已经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打开门,满屋飘香。
少年在厨房里拿碗筷,边探出头来:「洗手,吃饭。」
裴遇自小性格少言,却又温和细腻。
他会在我贪玩不小心擦伤了手臂,偷偷摸摸回家,不敢说出来时。
沉默卷起我的衣袖,给我擦碘伏,再包扎。
等弄完了,他抬眸想说什么。
看向我心虚不安咬着嘴唇,又轻轻叹了口气。
抬手,摸了摸我的头说:「下次要乖一点。」
我年幼时顽皮好动,学不会乖。
他就一次次给我包扎处理。
再一次次在我慌乱的眼神里,叹气跟我说:「下次要乖一点。」
爸妈常不在身边的许多年,是他们亦兄亦父陪着我长大。
直到我十二岁那年,在电视上看到了极光。
裴延之答应过年带我去看,裴遇订好了三个人的机票。
再是隔天,父母突然离世。
出事前,我父母正研发心脏类药物,即将成功并准备低价上市。
因为被曝出消息,招致药商仇恨。
凶手凌晨纵火,点燃了研究室。
出事那天是腊月初一。
爸妈为了赶在除夕前,让心脏患者拿到低价新药,通宵待在研究室。
我跟裴延之裴遇得到消息,赶过去时,只见到了两具焦黑的尸体。
那是我对于父母最后的记忆。
以至于时至今日,我仍是很难再记起,他们的脸本该是什么样子的。
跟着他们一起葬身火海的,还有我父母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学生。
那是个新婚燕尔的姑娘,出事时孩子还不到一岁,丈夫已经离世。
她被烧焦的遗体,手上还紧紧攥着,刻了女儿名字的长命锁。
裴延之和裴遇耗尽六年的周折,终于在孤儿院里,找回了那个小孩。
世事总是那样巧。
七岁的温甜,被带来裴家半年后。
晚上我跟同学去吃大排档,刚好撞见那个孤儿院院长,酒后失言痛哭流涕。
得知真正的温甜,早在三岁时,就在孤儿院因心脏病离世。
被塞过来的「温甜」,是一个得了肝衰竭没钱医治的孤儿。
院长心疼她,就让她取代了死去的温甜,让我哥哥给她治病。
我匆匆赶回家时,刚好撞见温甜再一次摔坏了我的东西。
那是父母还在世时,我们一家五口的合照。
相框摔在地上,玻璃框四分五裂。
如同曾经的无数次一样,温甜蹲身去捡,再举着被划伤的手,可怜兮兮要裴延之哄。
我怒极上前,一把拽开她,情绪失控口不择言怒斥:「滚出去!」
裴延之第一次对我黑了脸。
一向温和少言的裴遇,也露出失望的表情:
「安安,骄纵跋扈也该适可而止。」
我将听到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再看到了温甜慌张的表情。
我想至少,她的病已经被治好了。
一个冒牌货,不该继续霸占我的家和哥哥,不该再无数次弄坏我的东西。
可回应我的,却是裴延之怒声斥责的声音:
「裴安安,你就那样容不下温甜吗?
「她是爸妈生前最看重的学生留下的,唯一的骨肉和牵挂。
「编这些话时你良心不痛吗?!」
那之后,我与他们,再未和平过。
再是一个月前,温甜故技重施,摔坏了我刚拿到的医学研究奖杯。
我追到楼梯口,情绪失控扇了她一巴掌。
她有意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我想拽住她,跟着她一起摔下了楼。
我的手臂被摔伤,吃力爬起来。
不等说一个字,裴延之第一次一耳光,扇在了我脸上。
从来温和少言的裴遇,勃然大怒开口:
「裴安安,过不下去就滚出去!」
他们抱温甜去了医院,丢下了同样受伤的我。
答应陪我去看的极光,如今转眼十年过去,也成了带温甜去。
我从回忆里抽离。
身旁开车的周辞,递过来一张纸巾。
我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眼底已经濡湿。
答应了导师,参加十年封闭研究的那一刻,我以为我已经释怀。
现在才发现,原来回想起那些过往,还是会禁不住泪湿眼眶。
没关系,没关系。
人总是需要多一点时间,来淡忘和放下。
我回了学校,搬进了宿舍,继续忙着写快要结束的论文。
隔天我跟周辞去图书馆时,又撞见了裴延之和裴遇。
他们带着温甜,大概是温甜一时兴起,来大学图书馆看个新鲜。
裴延之如今是研究院导师,才三十岁,就已经是副教授。
他来图书馆并不奇怪。
我当做没看到他们,找了位置坐下,打开电脑继续写论文。
温甜却拉着他们,坐在了我身旁不远的位置。
我耳边时不时传来,女孩小声说笑的声音。
裴延之有些尴尬,阻拦了几次,她仍是喋喋不休。
裴遇温声提醒她:「要乖一点。」
我脑子里突然又想起,小时候裴遇总是叹气跟我说的那句:「下次要乖一点。」
手上的论文收了尾,再点了保存。
我感到有些透不过气,就起身出去喝了口水。
缓了缓神再进去时,我的电脑已经到了温甜手里。
裴延之和裴遇起身,去书架上拿书了。
温甜一个人拿着我的电脑,鼠标熟练地移动点击着。
我心里警铃大作,上前一把从她手里夺回了电脑。
她立马夸张地摔到了地上,额头撞到座椅,尖叫哭喊出声。
图书馆里看书的学生,纷纷侧过来视线。
我抖着手,从回收站里找回了我的论文。
再点开时,我花了近半年才完成的,满篇文字和图表,一个都不剩了。
只余下了一个用符号拼出的笑脸。
那笑脸狰狞地,龇牙咧嘴地看向我。
我脑子里有些嗡嗡响。
再是闻声赶来的裴延之,不问青红皂白地质问:
「裴安安,为什么要推甜甜!」
裴遇将温甜搀扶起来,脸上有愠色。
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周辞在书架边拿书,闻声急步过来。
他看向我的电脑屏幕,再看向我的神色,很快明白了什么。
「你论文被删了?!」
裴延之满脸的怒意一瞬凝固,走过来,看向我的电脑。
好半晌后,他蹙眉:「这不可能,甜甜她……」
「走吧。」我没听他说完,平静侧目看向周辞。
真奇怪。
我本该愤怒不已,本该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失控怒骂温甜,甚至动手。
再在裴延之裴遇对温甜的偏袒纵容里,失控跟他们大吵一架。
但这一刻,我却只想离开。
我跟他们争执了四年。
四年里的无数次,每一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现在,我不想再争了。
反正只剩几天,就要走了。
我提着电脑走出图书馆。
身后,裴延之追了出来。
我听到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地漠然,却又似乎带着一丝不自在:
「这论文归我负责,我多给你一周。」
我淡声:「不用了。」
我没有一周的时间了。
我往走廊尽头走。
裴延之也不知突然抽什么风。
几年都不愿与我多说一个字的人,突然追上来,拽住了我的手臂。
「裴安安,你……你最近怎么回事?」
他声线里,似乎溢出一丝不安。
但我没有回头。
只是伸手,轻轻推开了他的手。
进电梯时,裴遇跟上来,挡了下电梯门。
他看向我手里的电脑,声线有点别扭:「电脑给我。
「过几天我有时间,想办法给你复原。」
他学的计算机,如今开了科技公司。
我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
这几年里,温甜来了后。
真正与我争执,或是动怒指责我的,到底还是裴延之多一些。
裴遇寡言,性子又向来温和,与我起冲突其实并不多。
我半晌没吭声,与他四目相对。
直到他再开口:「甜甜就是年纪小。
「真要是她删了,也该不是成心。」
所以,是怕我怨恨温甜,一怒之下再推她下楼吗?
还以为他,终于也有一次,愿意站在我这边。
我扯了扯嘴角,为自己感到可笑。
伸手,按下了电梯关门键。
从前总是不甘的那颗心,如今终于渐渐平静,再到逐渐成了不再起涟漪的死水。
似乎,我也不再感到难过了。
电梯闭合的刹那,我轻声开口:「没事,不必了。」
裴遇急切伸手,大概还想挡住要闭合的门,但到底是来不及了。
最后的视线里,我好像看到,他眼底浮起的慌乱和无措。
一晃而过的画面,再是电梯彻底合上。
大概,也只能是我的错觉。
隔天我忙完了学校这边的事,又最后检查了下行李。
中午我请几个室友吃了顿饭,算是告别。
走出饭店时,裴遇却突然打来了电话。
我按了接听,他又半晌不说话。
我以为是他误触了手机。
打算挂电话时,他才终于开了口:「什么时候回家?」
我愣了一下。
禁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本要打给温甜。
但还是应声:「最近学校忙,就不回了。」
裴遇却不愿作罢:「那晚上呢?」
我不知道,他突然什么意思。
但还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晚上约了同学。」
那边又是良久的静默。
好一会后,才再别扭开口:「今天我跟你大哥生日。」
我一瞬哑然。
过去许多年里,他们每次生日,几乎都是我一个人筹划的。
买蛋糕,定场地,提前一个多月选礼物。
裴延之忙着带学生,裴遇工作忙,生性也不爱闹。
每次都是我什么都准备好,再硬拉着他们庆祝,逼他们露出惊喜的表情。
但今年……
我是真的忘了。
我不知能说什么,想了半天也只说了声:「抱歉。」
很生疏而客套的一个词。
仍是良久的静默。
裴遇再开口时,声线有点哑:「回来吃晚饭吧,我做。」
我不太想去。
他又继续道:「保姆带温甜去上夜间补习班了。」
路边寒风刮得脸生疼。
我到底是应声:「好。」
这一次,该真的是最后一顿饭了。
我到家时,裴遇在厨房里做饭。
傍晚时分,裴延之站在前院铁艺门口抽烟。
天寒地冻,我在路灯下,看到他本就冷白的脸,都冻得有些发青了。
我有一瞬间,甚至感觉他是在等我。
我走近时,他大概被烟呛到,咳了两声。
我如今跟他,也实在没什么可说。
就没话找话提醒了一句:「烟可以少抽一点。」
裴延之没吭声,却立马捻灭了手上的烟。
我愣了一下,其实真没想到,他会听我的。
进门时,裴遇手上拿着碗筷,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说:「洗手,吃饭。」
我眼眶突然就红了。
饭桌上,裴延之说起去挪威看极光的事。
「刚好那段时间你也放假,机票就多订了一张,你一起去。」
我夹着菜的手,倏然顿住。
裴遇替我剥了几只虾,放到我碗里。
也声线温和开口:「本来早就答应过你的。
「但我跟你大哥工作忙,你也知道。」
我埋低了头,眼泪差点砸了下来。
那么多年过去,原来他们也还记得。
我闷声开口:「这周六我得跟郑导去外地,应该赶不回来。」
裴遇继续给我剥虾,油污弄脏了他白皙修长的指间。
他应道:「那就周六前去,早些回来。
「换国内,往北一些也能看到极光。」
我想出声拒绝,却又硬生生没说出话。
终究,内心好像还是,有点散不掉的期待。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只是总忘不掉那一晚。
那晚裴延之和裴遇定好了机票,答应年底带我去看极光。
那晚爸妈还没有离世,温甜还没有住过来,哥哥还对我很好。
那晚,是我十二年里幸福顺遂的最后一晚。
我总是忘不了那个约定,其实也不是真的太想去挪威,太想看极光。
我只是怀念,还有父母和哥哥宠爱的日子。
裴遇说着,直接擦了手拿出手机,换订了隔天去漠河的机票。
订完票后,他迟疑着伸手,拍了拍我的后背:
「安安,温甜到底是外人,哥哥永远都只是你的哥哥。」
我眼底一片雾气,手上止不住颤抖,连头都不敢再抬。
时隔许多年,我们又平静而和谐地吃了一顿饭。
我一瞬甚至感到,温甜住在这里的四年,只是我的一场错觉。
直到饭快吃完时,裴延之话锋一转开了口:
「但外边的人心思各异。
「比如周辞,他接近你是图什么,你该明白,不要再和他走得太近。」
我错愕抬头。
裴延之沉声继续道:「爸妈当年中断的那场医学研究,很快就会重启,你应该有所耳闻。
「这次参与研究的人员名单,是我过目的,里面就有周辞。
「他或许想带上你,好从你口中,得到父母当时丢失在大火里的那些研究成果,占为己用。」
我再也听不下去,丢下碗筷站了起来:
「周师兄没你们想的那样卑鄙。」
裴延之脸上佯装的温情,迅速转为沉了脸:
「裴安安,你什么态度!我是你大哥,能害你吗?」
裴遇起身拍了拍我,话里却是一样的意思:
「那场封闭研究一启动,谁都说不准要多少年。
「周辞进去多半只是为了拿医学成果,东西到手了随时可能找借口离开。
「可你如果被他拉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安安,想想当年的爸妈。
「周辞总归是外人,大哥也是为你好。」
我心里刚浮起的一丝涟漪,彻底又冻结了下去。
所以,这才是他们叫我回来的理由。
我再没迟疑,伸手推开了裴遇的手。
出声时,我只剩下满目漠然:
「周师兄连家属都已经安置好,不可能半途逃离。
「哪怕他真叫我参与,也只会是因为他看重我。
「这世上总得有人做出奉献和牺牲,像爸妈那样,像许多师兄师姐和前辈那样。
「什么才叫做,后果不堪设想?」
裴延之彻底黑了脸:「不就是为了维护周辞?
「裴安安,你不用搬出大义凛然那一套!」
我再也听不下去,拿过手机出了门。
裴延之怒极,将碗筷扫落一地。
瓷器碎裂的声音,刺耳而惊心。
我没有停留。
出了别墅,打了车离开。
毫不意外地,隔天上午,裴遇打来了电话。
他有些欲言又止:「温甜不愿意去漠河,还是想去挪威。所以……」
刚好我手机上,周辞发来了信息:
「那边我要先过去,中午就走,准备一下新研究院的事宜。
「等周六你过去,我们再见。」
我看向手机上的短信。
那边裴遇的声音继续着,难得似乎也有些过意不去:
「等你跟郑导忙完回来,明年初,我跟你大哥再带你去。」
我轻声:「嗯。」
裴遇沉默了好一会,突然问我:「安安,你最近还好吗?」
多奇怪的一句话。
这段时间,他明明几乎每天都见到我了。
窗外下起了雪。
北城今年的初雪,似乎比往年都要晚一些。
我应声:「挺好的。」
电话久久没被挂断。
我听到裴遇又开口:「今晚回家住吗?」
裴延之有些僵硬的声音,一起传来:「阿姨回来了,晚上有糯米藕。」
那是十二岁的裴安安喜欢吃的。
但我今年二十二了,早不爱吃甜食了。
我扯了扯嘴角:「今晚,就不回了。」
以后,也不会回了。
那边突然响起,温甜的惊呼声。
再是裴延之迅速紧张的声音:「说了不要去厨房,看看烫到哪里了。」
电话仓促被挂断。
我听着「嘟嘟嘟」的声音,再是半晌后,手机屏幕熄灭。
一切归于死寂。
我在窗前站了良久,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
再拿出手机,回了周辞的信息:「一起。」
拿过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再订了最近一趟的航班。
我离开学校,打车去了机场。
飞机升入万米高空,北城的一切,渐渐全部消失不见。
正式准备进入保密研究院的那天,是我落地南市的第三天。
研究院的赵院长,中午带我们一起吃饭。
酒过三巡,大家都喝得有些高。
到最后,围坐着的不少人都红了眼眶。
赵院长让我们最后给亲友打一次电话,又严肃道:
「如果害怕或者舍不得,现在退缩还来得及。」
身旁开始有人拿出手机拨号,再是时而响起压抑的低泣声。
我沉默坐了许久,还是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
朋友圈里显示红点。
我打开,看到裴延之更新了动态。
他们带着温甜,已经到了挪威。
照片里,天空散开五彩炫目的荧光,像是被打翻的一张巨大调色盘。
极光将夜晚的雪地,点亮如白昼。
温甜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大红色的围巾裹得严实。
在一望无垠的雪地里回过头,笑得眉眼弯弯。
那条大红色围巾,是我十岁那年,裴遇亲手给我织的。
后来温甜初来北城,说不习惯北城的寒冷。
裴遇就跟我说,要我把围巾给温甜,下次他再送我一条大些的。
如今四年过去,再送我一条的事,他提都没再提过。
身旁赵院长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小裴,打个电话吧。
「以后,就不知得多少年后才有机会了。」
我紧攥着手机,指关节泛白。
许久后,还是拨通了电话。
那边传来的,却是温甜欢快的声音:「姐姐,你有事吗?」
我嘶哑出声:「他们呢?」
温甜脆生生应着:「你说哥哥啊。
「他们让我接电话的,说没时间接,有事你跟我说就好了。」
那边裴延之扬高的声音传来:「关了手机过来。」
温甜的声音里带上了笑。
佯装无辜,却又因年纪小,掩不住的挑衅和得意。
「姐姐,你到底有什么事呀,我能帮你转告哦。」
我的心里渐渐平静,终于感觉不再有惦念。
我淡声:「没事。」
伸手,结束了通话。
一群人打完了电话,吃过饭后就开始进入研究院。
一门之隔,如同彻底隔断开外面的世界。
我取下手机卡,折断,再扔进了垃圾桶里。
跨进门,没再回头。
挪威才待了一周,裴延之就提出了回国。
临近过年,温甜闹着要过完除夕再回去,说那天有跨年活动。
裴延之下意识就要出声拒绝。
尽管学校已经开始放年假,他今年也没有工作要做了。
可说不上什么原因,总感觉这趟出国,像是落了点什么。
明明只待了七天,却似乎熬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他想着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回去。
不等他想好,一旁的裴遇已经温声开了口:
「好玩下次可以再来。
「我公司还有事情,不好再耽搁。」
温甜玩得正在兴头上,闻言不满反驳:
「你明明前段时间,才跟裴安安说,除夕和春节不去公司!」
裴遇不说话了,似是心虚,侧目看向了窗外。
好一会后,他才蹙眉,有些刻意地转移了话题:
「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裴安安,你该叫姐姐。」
温甜不屑地撇了撇嘴,丢下新买的玩偶,跑出去了。
裴延之看向被丢在了地上的小熊公仔。
突然不知怎么想起,那是小时候的裴安安,最喜欢的款式。
小时候的裴安安,是什么样子的?
裴延之吃力想了想,发现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脑子里只浮现出,裴安安哭喊大闹,要温甜滚出去的模样。
再是成年后的裴安安,越来越沉默寡言。
不再爱跟他和裴遇说话,总是说学校里忙,很少再回家。
偶尔温甜弄坏了她的东西。
她失控动怒后,又自己收拾好情绪,平静而淡漠地说一声:「算了。」
她越来越喜欢住校。
裴延之偶尔在学校里碰见她。
她前一秒还在跟同学说笑,下一秒对上他的目光,神情立马安静而局促。
裴延之捡起了地上的玩偶。
他突然想,他好像弄丢了什么。
是什么时候开始弄丢的呢?
那个会任性会撒娇的裴安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见了呢?
裴遇有些疏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今晚就回国。
「温甜要玩,你陪她继续玩吧。」
裴延之猝然抬眸,在裴遇眼底,似乎隐隐看到了不安。
和裴延之的内心,一样的不安。
几乎是本能而急切地,裴延之开口道:「我也今晚回国。」
裴遇没再说话,沉默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落地北城,是隔天傍晚。
回程路上,裴延之不知怎么,眉心总是跳得厉害。
回到家时,裴安安的身影没有出现。
保姆出来迎接。
他将手上大衣递过去,佯装随口一问:「裴安安还没回来?」
保姆摇了摇头:「小姐没有回来过。」
裴延之拧眉:「都一周多了,明天就是小年,怎么可能还没回来?」
保姆在裴家待了许多年,私心里心疼裴安安。
声音也不禁有些冷淡:「不清楚。」
裴延之还想问什么。
温甜不耐烦地暗暗翻了个白眼,抱着他的手臂撒娇:
「总会回来的嘛。
「大哥,别管那些了。
「先去看我新买的故事书吧,今晚你给我读。」
裴延之突然觉得不耐烦。
想起温甜在挪威时,语气不屑直呼裴安安的名字。
如今对裴安安的数日不归,也显然漠不关心。
她口口声声的「姐姐」,又到底有几分真心?
保姆回身进厨房,淡声嘀咕了一句:
「先生反正也不关心小姐了,何必再问呢?」
一句话,像是一根无形的刺,突兀地在裴延之心口扎了一下。
温甜不满嘀咕:「那么大个人,又不会丢。」
火气不知怎么蹭了上来,裴延之猛地甩开了缠住他的那只手。
冷着脸,径直上了楼。
身后温甜拖着哭腔尖叫:
「大哥,我说错话了吗,你不给我读故事书了吗?」
裴延之没回头,只冷声道:「六年级了,还不识字吗?」
温甜委屈的哭声响起。
换了往常,裴延之肯定会回身去安慰。
她一哭,无论她提什么要求,他都会满足。
他一直想,对温甜不好,就是愧对父母,愧对父母最看重的那个学生。
可四年了,四年了。
他对温甜百依百顺,极尽关切,自认对得住,那个陪父母葬身火海的学生。
可他对裴安安呢,对自己的亲妹妹呢?
裴延之上了楼,再站在了裴安安的卧室前。
推开门,里面空空荡荡。
他进去四处看了看,才发现她竟然,带走了那么多的东西。
内心突然涌起不安。
像是无形细密的藤蔓,缓缓攀上他的脖颈,让他开始有些呼吸困难。
他坐到沙发上,打开手机,翻来覆去,没有裴安安的任何未接电话或短信。
朋友圈里也没有动态,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还不回家?
通讯录来来回回翻,最终他到底是忍不住,给裴安安的导师郑导打了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中年教授沉稳的声音传来。
裴延之顾左右而言他,拐弯抹角说了半天。
才实在别扭地再开口:「裴安安这两天,没给您添麻烦吧?」
那边郑导声线错愕:「小裴?她怎么还能给我添麻烦?」
裴延之不知为何,太阳穴突然开始突突直跳。
「她不是跟您去外地有事了吗,还没回来吧?」
那边默了好半晌,沉下了声线,带着掩不住的悲凉:
「裴导,你这是开什么玩笑?
「我是送了小裴过去,可她怎么可能,还能跟我回来?」
裴延之手上的手机,突然没拿稳,摔到了地上。
屏幕上,通话时长仍在跳动。
卧室里陷入落针可闻的死寂。
他感觉,他刚刚好像听错了什么。
什么叫做,裴安安怎么可能还回来?
呼吸急促,心跳声在耳边格外剧烈。
脑子里像是有一根弦,在猝然间绷到了极限,似乎在下一秒就要断裂。
裴延之意识陷入一阵空白,好半晌后,捡起了手机。
「我好像没听明白。您刚刚……说什么?」
那边的声音,在他耳边越来越远。
脑子里那根弦,到底是猝然崩断。
「别人听不明白。裴导,您还能听不明白吗?」
「如果不是您临时退出,小裴也拿不到这个名额。
「听小裴说您退出,是为了那个,叫温甜的小姑娘吧……」
裴延之一张脸,只剩下一片煞白。
这样寒冷的冬天,他的头上却渗出了冷汗。
好像从来没有一次,他生出这样大的恐惧。
如同丢掉一只烫手山芋一般,他手忙脚乱,想要挂断电话。
可手上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听过的话,如同魔咒一般,开始在脑子里拼命回放。
「别人不明白,您还听不明白吗……」
「不是您临时退出才有的名额吗……」
「为了温甜……」
不是,不是。
那份参与者名单里,本来有他的名字。
他临时决定退出,是因为到底舍不下裴安安。
爸妈都不在了,他害怕等他走了,裴遇照顾不好他的安安。
如裴安安所说,这世上总得有人,去奉献去牺牲,像爸妈那样。
所以他下了很大的决心。
可临近出发时,却到底是舍不下那份私情,狠不下心离开。
不是因为温甜,怎么可能是因为温甜?
裴安安竟以为,他是为了温甜?
所以她就是因为这个,才选择替代了他去参加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额头上大颗冷汗往下掉。
身体如同在火上灼烧,又似乎坠入了极寒的冰窟。
裴延之大口大口拼命喘息,还是感觉迅速濒临窒息。
不可能,不可能……
那边郑导声线困惑:「裴导,你不可能真不知道吧。
「小裴进研究院前,还最后给你打了电话啊。」
裴延之在巨大的恐惧绝望和茫然里,硬生生拉回了一丝理智。
他本能反驳:「没有,她没有联系我。」
对啊,好歹二十多年的兄妹。
就算如今再生疏了,她心里再多怨恨。
十年封闭研究前,她怎么也该跟他打声招呼的。
所以,她一定没有去参加。
那边郑导笃定道:「这不可能。
「当时包间里,我起身时亲眼看到了,她拨了你的电话。
「就是……上周六中午的时候。」
裴延之下意识要再否定。
电光火石的刹那,却猛然间想起了什么。
上周六,中午的时候。
那个时间,挪威大概是清晨五点。
那一天,清晨五点,他刚带温甜看完极光。
温甜闹着拍了很多照,又兴冲冲玩到快天亮才回酒店。
回去的路上,温甜拿着他的手机,说要看拍的照片。
她边看边走,转眼就被他甩在了身后。
裴延之顿住步子回身,看到她将手机贴在耳边。
大概是在听,拍的视频的声音。
他不耐烦叫了她一声:「关了手机过来。」
一种极糟糕的预感,如同浪潮汹涌扑来,刹那淹没他的口鼻。
所以,那个时候,温甜真的是在看照片和拍的视频吗?
那边不知何时,已经挂断了电话。
被他关上的卧室门,突然被用力推开。
裴延之猛地抬眸,第一次那样无比地希望,是裴安安回来了。
如同曾经的无数次一样,她从学校里深夜回来。
不理他也没关系,冷着脸也没关系,闯了祸也没关系。
他可以原谅,她之前要赶走温甜。
可以原谅,她曾将温甜推下楼。
他突然间,觉得什么都能作罢。
只要她能回来,回来就好了。
可卧室门打开,带着满身寒意冲进来的,是双目通红的裴遇。
他头上跟身上都是雪,不知是从哪里赶回来的。
落地北城后,他就直接打了车离开,没跟裴延之和温甜回家。
裴延之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从来温和沉稳的男人,此刻黑沉着脸,连招呼也没打一声。
径直急步进了衣帽间,再进了浴室。
再是出去,进了其他卧室,书房。
裴延之知道,他在找什么。
裴延之坐在床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裴遇很快楼上楼下找完,再折了回来。
他走到了裴延之面前,裴延之看到了他惨白发青的脸。
开口时,裴遇的面容和声音都在颤抖:「安安不见了,她不见了。」
裴延之张了张嘴,好一会才能发出声音。
如同自我安慰般,他重复了温甜说的话:
「总……总会回来的。
「那么大个人,又不会丢。」
裴遇猩红了眼,眸底起了雾气。
他伸手,手上颤栗不止,猛地拽住了裴延之的衣领。
「她跟周辞走了!
「我查了学校监控,她拖着行李箱,跟着周辞走了!」
裴遇的声音越颤越厉害,拽紧裴延之的衣领,几乎扼住了他的呼吸。
「你听明白了吗,她跟着周辞走了!
「周辞是要去做什么,你不清楚吗?不清楚吗?!」
呼吸艰涩,可裴延之忘了动。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过后,余留下的,是无尽的如同深渊的茫然。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周辞去做什么了?
十年保密医学研究的参与者名单,他裴延之身为副教授和学院导师。
是由他和院内一众前辈和同事,亲眼过目确定的。
那里面就有周辞。
而早在几天前,早在上周六开始,研究就正式启动了。
周辞去了哪里,不言而喻。
裴延之摇摇晃晃起身,失魂落魄往门外走:
「我去找找,去叫她回家。
「明天就小年了,她每年过年,都会待在家里的。」
裴遇面容哆嗦着,声线绝望:
「为什么你非要听温甜的,非得去挪威!
「说好的去漠河,明明安安都答应了,去漠河的!」
「如果去了,如果去了……
「她或许就不会舍得走了……」
裴延之没有吭声。
他走到卧室门口,身后响起裴遇痛苦的嘶喊声:
「别装模作样了!裴延之,你有多久没管过安安了?!」
裴延之顿住了步子。
他感觉动作变得极度迟钝,好一会才回过身,无神看向裴遇:
「那你呢?你管过吗?」
裴遇满脸的怒恨和悲愤,在刹那凝结。
再缓缓蹲身下去,捂住了脸,肩膀颤抖。
他们都一样。
谁都不无辜,谁都难逃其咎。
北城接连下了多日的大雪。
深夜里,街道上铺开了厚厚的积雪。
裴延之连大衣都忘了穿,离开家,再去找了郑导。
郑导声音无奈:「真不是我不告诉你。
「这次保密研究,除了参与其中的人员。
「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知道关于研究的具体地点和进程。
「我也只是送了小裴他们去南市,跟他们最后吃了一顿饭。
「之后他们启程去研究院,我就无权再跟着了。」
「研究院的具体位置,十有八九,也不会在南市。」
裴延之失神哑声:「总有办法的。
「我想想办法,想想办法,一定总能找到的。」
郑导轻轻叹了口气:「恕我言语不当。
「当初您父母会出事,就是因为研究进程被泄露。
「保密工作的欠缺,导致不法分子找到了机会下手。
「这一次,研究结束前,不会有外人能找到他们。」
裴延之如同丢了魂,声音执拗:「我一定会想到办法。」
郑导禁不住提醒他:「如果大张旗鼓去寻找小裴,很可能会给她带去危险。
「裴导,别忘了你的父母。
「如果真的在乎小裴……尊重她的选择吧。」
裴延之瞳孔猝然颤动。
深夜里的大雪,将偌大的北城,冻成银装素裹。
连带着,似乎也彻底冻住了他。
他站在原地,连手指尖都无力再动弹。
裴安安不见了。
他连去设法找寻她,都不能了。
郑导回身,进去前院关上了门。
冰天雪地里,终于只剩下裴延之一个人。
不,还有一个。
他回身,看到了站在身后树下的裴遇。
四目相对,他们在冰凉的路灯下,在彼此的眸底,看到了同样的、彻底破碎开来的希望。
裴延之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
北城也是这样的一场大雪。
爸妈猝然离世,十二岁的裴安安在大雪地里,哭到快要窒息。
那时,他抱住她说:「哥哥在,安安就永远有家。」
他好像,食言了。
裴延之不敢再回家了。
他也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
他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
直到不知怎么,开到了郊外的孤儿院。
他只是突然想起,他跟裴安安开始疏远,开始争执。
就是从他在孤儿院里,接回温甜开始的。
如果时间能回到这里,如果,他不曾接回温甜。
如今,该是怎么样的?
脑子里思绪混沌。
直到他突然借着月色和路灯看到了,站在孤儿院门外的一对人影。
一大一小。
小的那个,哪怕在这样昏暗的光线里,裴延之还是不难辨认出,那是温甜。
他精神恍惚,开车过来时连车灯都没开。
以至于那两个人,并没有察觉到他过来。
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拽着他。
裴延之停下了车,无声走了过去。
他其实走得够近了,或许他们一侧目,就能在昏黑里看到他。
可他们显然聊得投入,言语间带着争执,谁也无暇去看别处。
裴延之第一次听到,明明才十一岁的温甜,有那样阴狠的语气:
「你以为你再去说,我不是那个温甜,他们还会信吗?
「凭什么我要听你的,病好了就回来?
「他们养了我四年,早把我当亲妹妹了,连裴安安都不管了!」
「裴安安那个贱人上周打来电话,我接的。
「我听得出来她语气,她不会再回来了。
「以后他们就我一个妹妹,就我一个!」
「她是亲的又怎样!
「这几年我摔了她多少东西,她两个哥哥只会维护我!
「我假装被她推下去,那个蠢货还想拉住我。
「自己跟着摔伤,还要挨耳光,真是活该!」
「她要去漠河,我偏要去挪威,他们还不是带我去挪威了!
「以后都是我的,什么都是我一个人的了!」
大概是觉得,这些实在是太过值得骄傲炫耀的事情。
温甜说着,眸底是胜利后的得意和狂喜。
脸上带着与她年龄割裂开来的,扭曲和狰狞。
他们的争吵声,还在无休无止地继续。
裴延之想要冲上去。
想要撕碎他们,想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可他动不了。
如果杀了眼前人,他的安安还能回来吗?
结果还能改变吗?
不能了,不能了……
太晚了,已经太晚了……
无数画面,在脑海里如幻灯片般,拼命回放。
裴安安第一次叫温甜滚出去,急声努力解释说她是假的。
裴安安第一次被摔坏了相框,第一次失声痛哭。
裴安安第一次捂住脸,在最委屈无助时,选择了咽下眼泪沉默。
裴安安第一次摔下楼。
他第一次扇过去的耳光。
每一点,每一滴,都是为她铺上的离开的路。
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裴延之意识到,他失去了安安。
她走了,不会再回来。
裴延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进门时,他看到裴遇瘫坐在沙发上。
保姆坐在裴遇对面,神情淡漠:「不是我如今才说出真相。
「哪一件事情,小姐又不曾说过实情呢?」
裴遇呆呆看向她,双目里只剩下空洞无神。
他该是听到了,跟裴延之所听到的,一样的东西。
保姆声线痛惜:「我照顾小姐许多年。
「我只是相信,她虽然曾经偶尔任性胡闹,但分得清事情轻重。
「不该撒谎的,绝不会撒谎。」
他们明明也曾这样认定的。
可为什么温甜来了后,就开始不再相信裴安安了呢?
裴遇起身,摇摇晃晃上了楼。
裴延之跟上去,看着他进了卧室,打开行李箱,拿出了一条大红色的围巾。
裴遇嘴里如同自言自语:「答应了她的。
「等她回来,该送给她了。」
裴延之哑声开口:「她不会回来了。」
裴遇薄唇颤动着,终于再也控制不住,第一次落泪。
眼泪无声浸入围巾里,他声线颤动到,终于再也听不清。
「是啊,她不会回来了。」
我离开研究院,是十二年后。
药物研发获得了圆满成功,针对心衰的特效药,获得批准开始低价上市。
我与一众同门和前辈,一起参加发布会那天。
许多心衰患者和家属,纷纷自发来了会场,情绪激动落泪道谢。
那一天,刚好也是腊月初一,是我父母因公殉职的日子。
时光如同重来,改写了他们的结局。
我恍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夜晚,妈妈抱着我温柔地说:
「进度再快一点,那些患者就能赶在除夕前,买得起药,过个好年。」
那时候,我对很多东西,都一知半解。
也看不懂,妈妈眼底的灼热和雾气。
她温声说:「这世间有太多的患者,因为贫穷和高价的药物,而选择放弃生命。
「药物每多降一块钱,或许就能多一个患者,生出活下去的希望。」
「安安,这也是爸妈的希望。」
他们带着未了的愿望,突兀而潦草地离世。
而如今,我终于为他们,续上了最后的那一章。
那么黄泉之下,他们是否也终于可以瞑目?
我接受了患者送上的鲜花,接受了纷至涌来的记者的采访。
人群纷杂,我的视线,突然与一双熟悉的眉眼相撞。
隔着汹涌人潮,我猝然看到了远处的裴延之,和一起过来的裴遇。
十二年未见,他们开始苍老了,如我一般。
算算,他们如今都年过四十了。
裴遇眉眼间有了细纹,面容里是沧桑而疲惫。
而裴延之,不过四十二岁的年纪,鬓角就已有了白发。
我与他们视线交汇,一瞬间甚至感到,恍如隔世。
记忆里逃课给我开家长会的大哥,踩着凳子给我炒菜炖汤的二哥。
年幼时调皮贪玩的裴安安。
如今,我们都开始老了。
他们扯了扯嘴角,想对我笑,却又似是要哭了。
十二年未见,他们远远地专注地看着我。
但到底,没再朝我走近一步。
我回以他们微笑,内心只剩下平静。
十二年的光阴,不是磨灭了怨和恨。
而是到底,让我真正释怀。
发布会结束,我跟着同门和前辈离开。
身后,突然响起男人嘶哑而急切的声音:「安……安安。」
我有多久,没听人叫过我安安了?
我记不清了。
同行的众人,见状先离开了。
周辞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安,我在门外等你。」
我点头。
回身,看到裴延之和裴遇,急步仓皇向我走来。
隔着两步远的距离,他们又似是不敢再走近,停下了步子。
我看向他们,良久的沉默。
直到裴延之哑声开口:「这些年,你还好吗?」
我温声:「我挺好的。」
裴遇竭力隐忍,眸底还是露出了巨大的痛苦懊悔:
「关于温甜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安安,是哥哥……对不起你。」
我的内心已经没了涟漪。
只平静道:「没关系,都过去了。」
裴延之面容颤动着,好一会,又小心翼翼开口:「还能不能,一起吃顿饭?」
我摇了摇头:「就不了吧。」
眼前人眸底的期冀,刹那黯淡了下去。
我没再停留,回身离开。
身后,裴延之嘶哑不堪的声音再响起:「对不起。」
我步子微顿。
到底是走出了会场,没再回头。
我回了趟北城,见我的导师郑导。
十二年不见,他已是满头白发。
我听他说起,我离开的十二年里,裴延之和裴遇的崩溃忏悔。
裴遇一蹶不振,数十次因酗酒进了抢救室。
裴延之在多年悲痛里,参加了学院里的许多次医学实验和研究。
接连的熬夜通宵和操劳过度,让他的身体也开始每况愈下。
而温甜被赶出了裴家,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孤儿院。
后来跟着一帮小混混玩闹,被人带着骑摩托车飙车,出了惨烈车祸。
勉强留住了一条命,却摔断了一条腿,摔坏了脑子。
如今也不知流落到了哪里,成了痴傻的流浪儿。
是死是活,也没人再清楚。
我听着这些,内心到底是只剩下平静。
说到最后,郑导轻轻叹了口气:「也是知道错了。
「这么多年,他们也很后悔。
「小裴,你有没有想过……」
我轻声,打断了导师的话:「不想了。于我而言,都过去了。」
我的余生,会继续献身于医药研发事业。
而对于两个哥哥,我谈不上恨,却也不想再回头了。
我三十七岁那年,与周辞结了婚。
因为年纪较大,周辞不愿让我冒险生产,我们领养了一个初生的女儿。
女儿三周岁那年,我为她办了场生日宴。
宴会结束,我送走最后几个宾客。
回身要进屋时,却在远处的树下阴影处,看到了站在那里的裴延之和裴遇。
这一年,我四十岁了,而他们也年近五十。
裴延之坐在了轮椅上,我有些诧异,不禁多看了一眼。
他们该是在那里站了很久,却又没敢进去。
察觉到我的目光,他们眼底都很是欣喜。
裴遇立马推着轮椅,急步朝我走来。
我这才注意到,他们手里都拿了东西。
裴遇小心翼翼,将一个礼盒递过来:
「这是送给你女儿的礼物。希望……希望她能喜欢。」
他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卑微和不安。
我半晌迟疑,到底是伸手接了过来。
裴延之眼底一亮,立马也将手上的花束递来:
「这么久了,还……还忘了跟你说声恭喜。」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是我成功完成了的十年药物研究,还是我的新婚,或是我的女儿。
但我没有问,只仍是伸手接过,温声而疏离:「谢谢。」
裴遇手里还拿着一只礼袋。
手上颤抖着,拿出来一条大红色的围巾。
递向我时,他到底是不敢再抬眸看我:「对不起,欠……欠了你很久。」
我恍然里想起,曾经昏暗的卧室里,裴遇熬夜坐在窗前,给我织围巾的模样。
只是因为,当时我看到班上同学,炫耀她妈妈给她织的围巾。
我的妈妈腾不出时间,裴延之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更不可能会这种手工活。
裴遇就暗暗找了送他围巾的追求者,拜托人家教了他织围巾。
于我而言,其实那从来不只是一条围巾。
而如今,它也不是一条围巾,可以补偿。
但我笑了笑,仍旧没有拒绝。
到最后,我两只手都要拿不下了。
他们终于离开。
我回身进屋,走到前院门口,俯身,将手上的东西,都放在了门外。
我的哥哥,从未一次送过我这么多东西。
但这一次,我就不要了。
放下东西时,我无意回身。
就看到走到不远处的裴延之和裴遇,顿住了步子,也朝这里看来。
他们看到了被丢在地上的东西,再是同样的,悲伤而仓皇地侧开了视线。
那天晚上,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被告知裴延之临死,问我是否要去看最后一眼。
我到底是赶去了医院。
这么多年,裴延之同样投身于医学研究事业,倾尽全力。
身为导师,亦身为研究员。
如今不到五十,身体就早已是百病缠身。
我进了病房,坐在他身边。
突然想起,昨天我女儿生日宴。
他坐在轮椅上,强撑着来看我,该是最后的告别。
裴遇坐在我对面,神情悲恸。
年近五十的男人,却捂住了脸,泣不成声。
我看着裴延之的身上,插满了管子,检测仪器「滴滴」地响着。
氧气罩捂住了他的口鼻,他吃力地张嘴,我听不到他的声音。
数十年的兄妹,却轻易辨认出了他的嘴型。
他在叫我,一声声,急切而无力。
「安安,安安……」
我又想起了那场大雪,又想起了那个不到二十岁的,紧紧抱住我的裴延之。
「哥哥在,安安就永远有家。」
经年往事,再回想,如大梦一场。
他面容灰白,再到呼吸越来越吃力。
伸手想要触碰我时,该是耗尽了最后全部的力气。
我到底是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再轻声开口:「喂,到了那边,也好好休息一下啊。」
我看到他眼角的眼泪,倏然滑落。
似是有千言万语,到最后,也到底只无数遍重复了那两个字。
「安安,安安……」
我看着他闭上了眼。
心率仪器,渐渐拉成了漫长看不到尽头的直线。
离开医院时,又是一场大雪。
周辞等在医院外面,见我出来,将大衣披到了我身上。
我要上车时,内心似是有所感应,回过了身,看到了身后的裴遇。
他的头发也开始白了,眉目里都是沧桑。
雪花纷扬,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
我隔着风雪,对他开口:「以后,照顾好自己。」
他刚止住眼泪的眼底,倏然又是通红。
张了张嘴,无数句话,到底也只化成了一句:「你也是。」
我拉开车门,上了车。
车子驶离,身后落寞而有些佝偻了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雪花落在车窗上,模糊了视线。
我在恍惚里,又看到了那个家。
下着大雪的除夕,我们一家五口围着火锅吃年夜饭。
妈妈拿了杯子,爸爸倒了酒。
灯火下,五只酒杯相碰,再是一家人欢声的祝福。
「吃了年夜饭,往后每年,可都要团圆喜乐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