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虚幻的泡沫里。
无论如何，今天都得把事情摊开了，讲明白。
……
离着老远，就看到天恩被我爸抱在怀里。
我爸说了句什么，天恩立刻破涕为笑，还搂着我爸的脖子，重重亲了一口。
好像他们才是亲生父子一般。
我只觉心寒，这么多因为笑意产生的皱纹，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
天恩先看到我，马上又撅起嘴。
我爸止不住地埋怨。
“取个钱要这么久，害得全家那么多人等你。”
“你就是做事不动脑，为什么不提前多准备一点？”
“一年到头就见这么一次，还把全家搅得不高兴，快点，去把红包发了，再跟你大伯道个歉！”
我强压着内心的酸涩，掏出一薄一厚两封红包。
并排放到祝天恩面前。
“来，挑一个吧。”

每到过年时，我都会奢侈地去做美发美甲，还咬牙添了一身新衣服。
学着视频里的博主，大方给长辈和小辈发红包。
眼下，他们正盯着我的包。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我爸脸上挂不住了，咳嗽两声示意我赶紧给。
“愣着干啥呢，往年的流程不都是这样吗，赶紧发完红包，去后厨帮你妈做年夜饭，她这几天腰疼，你得心疼她。”
大伯也帮腔，“天恩可是这一辈的独苗苗，往近了说，要靠他传宗接代。”
“往远了说，你早晚是要嫁去别人家，父母老了还得靠天恩照顾着呢。”
见我还是没反应，大伯朝天恩使了个眼色。
天恩很快双手抱臂，摆出一副帅气的pose。
“小姨你看，这是我特别为你准备的舞蹈，祝福小姨新年顺风顺水发大财。”
小小的人，还用余光偷偷瞥了大伯一眼。
“不管小姨给不给红包，我都是心甘情愿哒。”
呵，比划两下就能到手两千块，换我我也乐意啊。
现在惦记你奖金，以后就得要你养老金！
求求你了，别再讨好这群吸血鬼啦，等到他们把你利用完，最后还要把你卖给瘫痪老登换彩礼。
我猛地一激灵，后背直冒冷汗。
这些话也不知道真假，要不，试探一下？
我蹲下身子。
“天恩，小姨问你个问题，答完了就给你红包好吗？”
往年说了新年好，我就会直接给红包，祝天恩没想到这次我会提问。
小眼睛转了一圈，自信地点点头。
“你问吧！”
“你觉得小姨给你包多少红包合适呢？”
天恩突然愣住，环顾四周后磕磕巴巴道：
“那，那就得看你的诚意有多少了。”
我顿觉周身发冷，他这么小，这种话肯定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过往记忆骤然翻涌。
我拿到第一份年终奖时，只有五千块。
孝敬父母自是不必说，我计划着给爸妈三千，剩下老人五百，侄子一百，也够他买零食玩具了。
可我爸说，这正是表达诚意的时候，他宁可吃点亏不要红包，也不想被人看扁。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可能真的不给他，实在没办法，又在网贷平台借了五千
年终奖发了五万块，我自己一分没留。
用两万给我爸买了按摩椅，一万八给我妈买金项链。
剩下的分成十个红包，准备拜年时发给老人和小孩。
除夕夜，侄子举着手机大喊。
“最喜欢有钱又单身的时髦小姨啦，没家没娃，红包大大！”
我手上动作一停，盯着眼前的弹幕。
别给他们，纯纯拿你当共享金库呢！
......
我今年二十九，单身，一人带着礼品回家过年。
还没踏进院门，就听见我爸惊恐的叫声。
“嗐，咱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哪用得上这么金贵的按摩椅！”
“祝胜楠这个死丫头，赚点钱真是不知道怎么花好了！”
“不过也好在没结婚，不然都白白便宜外人啦。”
我推门进去，我爸的视线很快扫过我手里拎着的礼品袋。
斥责我的声音更大了，“这又是啥啊？”
我抖掉身上的雪，小心翼翼打开红色绒布盒子。
“妈之前总念叨，结婚的时候什么添妆都没有，过年我给她买了条金项链……”
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爸打断。
“退了退了，有这么多钱攒着多好啊，你真是太败家了！”
我妈也说自己整天在厨房干活，配不上戴这个。
虽然是数落我的话，但我知道，他们心里是很高兴的，只等着我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才能心安理得的收下。
我软声哄他：
“按摩椅寄回的运费要小一千块，金饰更是售出不退，您就体谅女儿一片孝心，收下吧。”
又推搡了一会，忽然，我爸话音一转，把礼盒硬塞进大伯怀里。
“是我们没教好胜楠，花钱这么大手大脚的。”
“大哥，你养两个儿子辛苦，按摩椅就送你吧。”
“还有这金链子，不如给天恩攒着，就当老婆本了！”
我当场懵逼，侄子祝天恩才六岁，有必要吗？
而且这事，怎么也轮不到我家来操心吧？
大伯却没推脱，喜滋滋收下了。
我下意识伸手争夺，忽然眼前一花，出现几行弹幕。
不敢想我爸妈要是把我买的好几万的东西随便送人，我得气成什么样！
看见没，这就叫费力不讨好，骂也挨了，东西还没了
，老人给一千，侄子给六百，我爸才算露出笑脸。
但当着亲戚的面，还要骂我花钱大手大脚，丝毫没考虑这笔钱我要加班多久才能还上。
我以为我早就习惯了他别扭的说话方式。
俗话说父爱如山，他应该只是不会表达感情吧。
我这样想着，安慰自己继续努力，争取每年都比上一年更让他满意。
按照我今年的年终奖来看，侄子至少也能拿到两千。
以前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今天忽然觉得没劲。
不管是老的还是小的，都在算计我兜里的这点钱。
从来没人问过我，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累不累。
过年到底是过个团圆，还是走个圈钱的过场？
见我一直沉默，天恩忽然夺过大伯的手机。
“小姨，我帮你录下来，快让大家看看你的诚意吧！”
“我最喜欢有钱又单身的时髦小姨啦，没家没娃，红包大大！”
天恩探头朝我吐舌。
“万一你要是也成了网红，可别忘了感谢我哦！”
这一番话逗得全家人都笑了。
我下意识避开镜头，弹幕在眼前飞快划过。
靠北啦，这不就是明抢？
太歹毒了，到底什么时候能停止给女性立人设啊！反传统枷锁没错，但也不该再搬出来一个新牢笼啊！
真的，不要再制造焦虑了，有钞能力为啥不给自己花啊。
宝宝你千万不要给他们啊，纯纯拿你当共享金库呢！
此时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不是视频里爆火的博主，只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
也许，背地里他们还骂我人傻钱多。
失神片刻，祝天恩的小手，已经摸进了我的包。
我猛地起身，他猝不及防摔了个屁股墩，咧开嘴就哭了。
大伯骂骂咧咧拉他，“舞都跳了，孩子还被你推倒了，今天必须把红包拿出来！”
难道，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吗？
我面上故作歉意，却死死按住我的包。
“天恩你的表演太棒啦，小姨决定给你换个更厚的红包！”
我借口去取钱，离开了家。
踩在厚厚的积雪上，走得漫无目地。
我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从小就不受人喜欢，或者说，没办法融入其他同学。
女
。
重男轻女的家庭是这样的，女主你及时止损吧，别再傻乎乎地付出了！
我停下手，把已经掏出一半的红包，默默放了回去。
我们家族有个传统，只有男孩才能给长辈叩头，收压岁钱。
但我爸并不封建，甚至顶住族人的压力，从小就让我像男孩一样上学念书。
过年的时候，我也能排在后面，磕头领到一个小红包。
不过我也很懂事地，把收到的每一封红包都交给他。
我没打开看过，只是隔着一层纸，能摸到里面是一张或两张，不知道是多少钱。
但我很珍惜这份仪式感，这是为数不多，能看出来家人对我偏爱的时刻。
在我高中毕业那年，我爸喝了点酒，拉着我说话。
“胜楠你看啊，虽然咱家条件一般，但是从来没有亏待过你。”
我隐约觉得有什么担子，开始要转到我的肩上了。
我妈靠着门边不说话，半晌才拿出来一个手写的账本。
按日期排序，一页分了七个格子，刚好是一周。
厚厚一本，密密麻麻记录着我自我出生起的全部开销。
哪怕是发绳卫生巾，感冒消炎药这类几块的费用，也都清清楚楚。
加在一起，竟然整整有八十多万！
那天我爸还说了很多，但我越听越觉得亏欠。
如果没有我，他们应该过着怎样富裕的生活。
而我是踩着他们脊梁长大的孩子，一定要比同龄的男孩更优秀，才算没有给他丢脸。
于是我大学勤工俭学，发传单摇奶茶都做过，能日结最好。
地摊上二十块的卫衣我能穿四年，回力鞋开胶了被我粘了又粘，一天的饭钱不会超过六块。
不仅没向家里要钱，在必要的生活开销之外，还能给家里转生活费。
那份账本变成了我手机上的计算软件，我一笔一笔减掉，计算什么时候能还清父母的恩情。
直到我正式工作后，大伯在家族群里转发了一条视频。
博主是个单身女性，面容姣好，正给家里的小辈们发压岁钱，动作潇洒，行云流水。
被网友夸是事业有成的女强人，就算大龄单身也不会被人被人说三道四。
我爸话里话外都是羡慕，我自然要给他争气。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