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厅外的走廊处并没有监控，记者只拍到了她在众目睽睽下发疯。

唯一知晓真相的人只有她和江尽明，或许，还有从始至终一语不发的洛妘悠。

没有人是站在她这边的。

郁先生不该给我们个解释吗？

江母气势汹汹，话是针对郁容行，眼睛里的光却恨不得将郁瓷碎尸万段：郁小姐不仅伤了我儿子，我可看得清楚，她的巴掌刚刚差点落到洛小姐脸上！

一个捡来的野丫头和洛小姐这样的爱人，孰轻孰重您应该分的清吧。

郁容行抿了抿唇，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郁瓷。

郁瓷。

你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郁瓷转过脸，神情近乎麻木。

她不再依赖他，也不再信任她。

我说什么，你就会信什么吗？

郁容行没有回答，郁瓷笑了笑。

没错，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我有神经病，陌生人一靠近我就会发疯，所以我伤了江尽明。

至于洛妘悠……因为我讨厌她。

我讨厌她，所以我想打她。

你们一遍遍强调她的身份有多高贵，我有多比不上，其实也就那样。

她只是个小偷，偷走了别人的婚纱房间还有那首……郁容行投来威胁的眼神，郁瓷的话戛然而止。

他肯定越来越讨厌她了。

但她早就无所谓了。

快把这个野丫头赶出去！

江母喊道。

洛妘悠出来打圆场：伯母，小瓷也不是有心，她的病确实严重，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

小瓷一直很想和阿行出来参加聚会，求您给她个机会。

江母道：既然是洛小姐求情……呵。

郁瓷却笑了：明明是狼狈为奸，面上功夫做的却好。

不用了，大家玩的开心，我就不扫兴了。

她的眼睛一刻都没有向郁容行看去。

他早已不是她的救命稻草，而是跟随别人一起欺辱她的陌生人。

背后响起人们指指点点的声音。

无外乎是骂她“野丫头没教养神经病”……可郁瓷的心早已化为草木。

她该感谢郁容行和洛妘悠，起码，没有把她更难堪的秘密公之于众。

起码，外面的人不知道她那段卑微又可笑的暗恋。

她在冷眼与嘲笑中逆着光走上了红毯，来时无人在意，走时却轰轰烈烈。

没有人来阻拦她。

回家的路上，郁瓷接到了商母的电话。

小瓷，咱们家在京北的老宅已经收拾好了，妈妈给你留了正对南面的向阳院子，一切都是按照你的喜好布置的。

你想不想先回家住？

优雅成熟的女声在此时显得小心翼翼。

郁瓷安静了很久。

好。

妈妈。

我今晚就搬过去。

商母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家里的厨师都是按照你的口味找的，你想吃什么就和他们说。

柜子里的衣服都是妈妈亲手设计的，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妈妈再重新添。

想要什么就用你哥哥给你的钱买。

等等妈妈，妈妈很快就来找你。

女人的声音逐渐沾了哭腔，从容一生的贵妇人在久别重逢的宝贝面前溃不成军。

郁瓷听在心里，不知何时红了眼眶。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秘密？

明明哥哥答应过她，不会让别人知道……他压低声音，嘴唇说着就要贴过来。

绝望之际，郁瓷想到了口袋里那把防身用的小刀，那是自从她进了精神病院后就保留下来的习惯。

于是她在禁锢中挣扎，手指艰难地取出口袋里的小刀，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和回光返照般的力气一把刺在了江尽明手心。

滚烫的鲜血味道刺鼻，血腥气息弥漫竟然冲散了空气中令人眩晕的味道。

啊！

郁瓷！

你疯了吗？

男人吃痛松开了手，却被郁瓷一巴掌拍得打了个趔趄。

郁瓷的手心在挣扎中沾染了血迹，在江尽明脸上留下了一个清晰染血的巴掌印。

触目惊心。

她像是受了刺激的小兽，因为怕被反杀，只能用攻击来防备。

她甩起身上的包地往男人身上砸去，一边挥舞着匕首阻止男人靠近，一边连踢带踹发泄自己的委屈和不甘。

动静太大，招来了无数人围观。

郁容行拨开人群进来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副画面。

娇养大的妹妹身上沾着血迹，手上拿着刀，把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逼得狼狈缩到角落。

郁瓷！

你疯了吗？

郁瓷应声抬头，双眼满是死寂，她没有去看郁容行，而是把目光聚焦在了一旁的洛妘悠身上。

看她走过来，洛妘悠白着一张脸往郁容行身后缩。

又是这样，明知道突如其来的江尽明和眼前这个女人脱不了干系，可郁瓷却充满了无能为力的麻木。

这一切显然早有预谋，她一个孤女，怎么和洛妘悠作对？

怎么和江家作对？

更何况，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她心头萦绕，怎么压都压不下来。

如果这一切，都是郁容行安排的呢？

郁瓷缓缓上前，向洛妘悠的方向走去，眼神麻木而疲惫，她只是想要个解释，但她刚刚伸出手，就被另一双手拦在半空。

郁容行大抵以为她要打洛妘悠，眼里盛满了难以置信。

可他在这，她怎么敢动他的心上人？

郁瓷！

你还没闹够吗？

你不该给我个解释吗？

果然如此……“啪”！

那一巴掌，最后落到了郁容行脸上。

这就是我的解释。

全场哗然。

洛妘悠也怔在原地。

右脸上的巴掌痕迹弥漫血腥气，郁容行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却是去查看郁瓷的手。

可郁瓷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手被抽出，她别过了脸。

发觉这些血并不是来自郁瓷身上，郁容行当即黑了脸。

郁瓷。

你疯了吗？

对啊，我早就疯了。

郁瓷冷淡地抬眸：哥哥是不是忘了，是你亲手把我送进精神病院的。

江家父母姗姗来迟，看到被吓得缩成一团的儿子心痛不已。

哎呦！

这是怎么了？

我的儿子！

我只是说想和郁小姐认识认识，她就突然从口袋里拿刀刺伤了我。

爸！

妈！

我早说这种精神病院里出来的女人不能要！

小洛姐都治不好她！

她就是有病！

还恶心得暗恋自己的养兄！

快门定格瞬间，或许是郁瓷这辈子的耻辱。


尖叫声此起彼伏，洛妘悠怔然，眼尾泛红。

她喃喃道：阿行……听闻著名华侨跨国投资商商先生和商夫人也会来参加你们的婚礼……拍卖会场外的石柱后，郁瓷呆呆地站在原地。

往后的，郁瓷就没有听到了。

她的思绪中断在郁容行那番话。

如果爱她，决不会让她一个人苦苦暗恋。

他不想承认她的爱，也不想承认他写的歌。

郁瓷扯了扯嘴角，连眼泪都懒得流了。

在精神病那些日子。

她已经流的够多了。

郁瓷手撑着膝盖，弯腰缓了缓，刚准备起身，头顶突然传来一道鲜亮清脆的男声。

你就是……郁瓷？

这张脸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鼻梁高挺，剑眉星目，长相算是上乘，但眼下一片青黑，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此时那双眼睛微妙地眯起，用一副看待满意商品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郁瓷。

我是郁瓷。

请问您是……？

“大眼睛”从刚刚的震惊状态下恢复过来，表情有些古怪。

你不认识我？

我叫江尽明。

奇怪，明明小洛姐说，你吵着闹着非要嫁给我。

洛妘悠……江尽明……郁瓷气笑了。

您大概是认错人了。

我都不认识你，怎么可能要嫁给你？

郁瓷强忍浑身的不适想要离开，却在转身的一瞬间被人拉住手腕，一路连拖带拽抵到了墙角。

空气中弥漫的诡异味道让郁瓷动作迟缓，刚要开口呼救，就被人用手掐住了下巴。

江尽明上下扫视她一眼，露出一个还算满意的笑。

别装了。

你哥已经和我妈谈妥了，等到小洛姐和你哥结完婚，你就要嫁给我。

原先还以为这么上赶着嫁人，会是个怎样出格的丑女，这么看来，其实也不错。

不过先说好，我们在一起纯属利益关系，你可不许欺负我带回家的那些红颜知己。

对方语气轻佻，气得郁瓷直发抖。

哪怕是在圣诺迪亚，郁瓷也没有遭受过别人这样的侮辱。

郁家书香门第，郁父郁母从小教她礼仪诗书，长大后，更是有郁容行护着，因为她不想与陌生人交往，郁容行就亲手给她造了个世外桃源，从高中乃至大学，郁瓷身边的人都经过郁容行几番考察。

请你放尊重一点。

既然我们互相看不上，未来也没什么交往的必要。

郁瓷强忍着性子说完这番话，头一阵儿一阵儿的眩晕，直觉告诉她，周围的空气不对劲。

她挣扎，却因为力气小被人死死扼制。

得了吧。

你还看不上我呢？

圈子里谁不知道你进过精神病院？

况且你又不是郁容行的亲妹妹，说白了只不过是个孤儿。

除了我，你还能嫁给谁？

只要婚后你老老实实的，我少不了你一口饭吃。

他说着，人越靠越近，混浊滚烫的呼吸喷洒在郁瓷额头，郁瓷只觉得反胃。

我知道，你喜欢郁容行。

可是我劝你一句，你知不知道小洛姐背后站着的是谁？

别说你了，郁容行都惹不起。

少生点事，不然，再把你送回精神病院。


豪门孤女，骨科变态。

郁瓷只是一时醉酒，同养兄说了声：我喜欢你。

就从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变成了关在精神病院受尽折磨的“疯女人”。

郁瓷在绝望中等待，没等到归家之期，等来了郁容行和她的心理医生喜结连理的消息。

郁容行把她写的情歌送给别人做嫁衣，想用豪门联姻把她嫁给一个浪子，只为让她滚得越远越好。

可是哥哥，既然那么厌恶我。

为什么当我的日记本里真的出现别人，第一个发疯的确是你呢？

圣诺迪亚，全国最权威最封闭的精神病院。

传闻无论多么歇斯底里的疯子，只要去过那里，都会变得乖巧听话。

郁瓷在那里待了一个月。

今天，是她回家的日子。

只要她学会了听话，收起那些不该有的龌龊心思，就不用再回去了。

熟悉的声音从司机的耳机里传出，苦涩又麻木的感觉让郁瓷心头一酸。

声音的主人是她名义上的哥哥，华国顶级音乐制作人——郁容行。

郁父和郁母车祸去世后，郁瓷和郁容行相依为命数十年，他们相依为命，郁容行也曾对她百依百顺。

但也正是郁容行，因为洛妘悠一句话，亲手把郁瓷送进了圣诺迪亚，任她的眼泪哭湿了衣襟，也没能换回他一次回头。

就因为十八岁成人礼那天，她喝醉了酒，对他说，她喜欢他。

现在想想，爱上自己的哥哥，倒真是罪恶。

司机以为她听不见，低声和郁容行联络。

他们不知道这些天，郁瓷的精神紧绷到极限，风吹草动在她耳边都格外清晰。

……带她去商场买点她喜欢的甜品和衣服让她不要闹。

妘悠现在住在她的房间，不方便搬走。

管家还在替她收拾阁楼。

郁瓷面色如常，白皙纤细的手指却已经弯曲成一个扭曲的弧度。

她已经知道了，在她“住院”的这些日子，郁容行给她请来的心理医生洛妘悠上位成功。

从一个客居郁家的客人，成了那个家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不用了。

郁瓷隔空和郁容行对话：我可以自己回去收拾。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紧接着是手机传来忙音。

司机僵硬着身子扭头看她，却没能从这个一向娇生惯养任性妄为的大小姐脸上看出一丝不悦。

她低着头，面色平静地和人发消息。

小瓷，DNA对比结果出来了，你真的是爸爸妈妈的女儿，是我的亲妹妹。

小瓷，这些年爸爸妈妈一直在国外就是为了寻找你的下落。

我们都很想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回来和我们一起生活。

说来可笑。

圣诺迪亚的挂牌院长，竟然是郁瓷的亲生哥哥——商寒声。

我愿意。

郁瓷的手缓缓敲下这三个字，抖得不成样子。

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车门被人打开，郁容行正皱着眉头打量她。

妘悠不敢晚上一个人休息才住了你的房间，郁瓷，不要无理取闹。

郁瓷笑了。

曾经洛妘悠要求把郁瓷收养的流浪猫赶走，郁瓷挣扎拒绝，郁容行说她无理取闹。


原来被人全心全意爱着的感觉，是这样的。

她安静地坐在公园池塘边的扶椅上，看着天色一点点昏沉，直到夜幕降临，寒意袭来，她才逼不得已离开。

脱离熟悉的生活如抽丝剥茧，意味着过去的人生自此全部化为泡影。

离开迫在眉睫，郁瓷还是为此感到痛苦。

为了公园里的一草一木为了夜晚昏暗的路灯和时常在楼下响起的儿女绕膝的欢声笑语。

她怀着永别的心情踏入郁家别墅，别墅里漆黑一片。

她松了口气，以为郁容行和洛妘悠都不在家。

可渐渐的，她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头顶正上方传来脚步声，那个方向——是她的房间。

她的日记本！

还放在桌面上！

她这些年的秘密，不曾向任何人吐露的心事！

郁瓷脸色一白，急匆匆地跑上了楼。

一推门，正巧碰上郁容行抬眸，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感情，严肃冷漠的样子吓得郁瓷往后退了两步。

哥……郁容行并没有立刻回复她。

反而是洛妘悠忍俊不禁，从书桌旁站起身，朝郁容行走去。

郁瓷紧绷着脸，看她坐到了郁容行怀里。

怪不得小瓷最近不缠你，在晚宴也走得急，反常地对着尽明大打出手，我还以为小瓷出了什么事。

原来是交男朋友了。

什么？

郁瓷僵硬着身体向她投去疑惑的眼神。

洛妘悠埋在郁容行怀里笑个不停，明明观察到了郁瓷毫无血色的脸，却像白天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开着并不好笑的玩笑。

洛妘悠无视郁容行越来越阴沉的脸，过了很久才从身后掏出一个已经泛黄的日子本。

少女心事嘛，大家都是女生，我也懂的。

只是我没想到，小瓷从那么小开始就喜欢阿行了。

真是早熟的女孩子呢？

郁瓷的脸色由白转红，眼泪因为羞耻溢出眼眶，气血上涌，她只感觉自己的胸前压了一座山。

谁让你看我的日记的！

“轰”地一声，郁瓷感觉自己的脑海光怪陆离。

多年来隐秘的心事在这种情况下被人端上明面，可她明明都要放弃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

郁容行的眼神依旧冷漠，郁瓷突然觉得，可能看过这本日记之后，她干什么他都不会在意了。

她也不会比现在更难堪。

郁瓷骤然崩溃，她只是想要夺回自己的日子，却被郁容行伸手拦住。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肠断白蘋洲。”

温庭筠的诗，寓意我愿用我一生的等候，换你一刻的回头。

洛妘悠高高举着那本日记，佯装蹙眉，嘴角却挂着笑意，尾调刻意拖得又长又缓，像是在逗弄家里调皮的小孩。

阿行，你妹妹之前还说要等你回头呢！

真是小孩子心性。

只是说要等，怎么又突然不等了？

小瓷，你是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

在医院里吗？

那种人可不能交往。

日记被重新展开在郁瓷面前，她才知道洛妘悠到底在说些什么。

进医院后，她很少再写。

最后一句话是：我找到了真正爱我的人，我要跟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