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也确实听江怡说过她弟要走艺考这条路。
而江昊身后，站着的则是尴尬的江怡和魏城。
两人手里还提了一大堆礼盒。
看这熟悉的场景，我忽然就想笑。
“不是说不跟北方人打交道吗，现在是？”
江怡面色一僵，颤了颤唇说不出话。
魏城把她拦在身后，眉头紧蹙。
“你管得着吗？你在这干什么！”
“儿子？还没好吗？”
“哎，来了！”
伴随我的回应，几人脸色一变。
江怡欲言又止，我却不想听她说话。
从鞋柜抽出几双拖鞋往地上一扔。
“不是嫌我们北方人不爱干净？一次性的比较适合你们。”
魏城怒了：
“我们怎么也算是来拜年的客人！你——”
话没说完，被自知理亏的江怡扯住了胳膊。
人在屋檐下，几人再不满也只能换上。
不过他们比我幸运多了，至少我家是有地暖的。
落座后，三人满脸局促。
魏城清了清嗓子，做起介绍。
显然我妈这条的关系，是他帮江家找的。
只可惜，他们注定要算盘落空。
如果只是单纯的私人恩怨，我还可以一码归一码。
但他们一边瞧不起北方人，一边还要攀关系。
这种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事我实在接受不了。
“……总之徐老师，你看这事？”
魏城话音落下，三人看向我妈，满脸殷切。
我妈点了点头，缓缓开口：
“我觉得——”
江怡紧张地直起身子。
话没说完，我直接按住了我妈的手，打断道：
“我觉得这事不行。”
“我们北方人又脏又野蛮，实在是怕教不好您家孩子。”
“魏先生，江小姐，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我妈颇有些惊讶地看向我，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语气里却没多少责备，更多是疑惑我怎么忽然这么没礼貌。
反观江怡魏城，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
江昊这年纪正值叛逆期，有脾气有性格。
本来就不喜欢我，这会直接起身就走。
“上次他揍魏哥的事还没找他算账呢！姐你干嘛跟这种野蛮人低声下气？”
“儿子都这样了，他妈能是什么好东西？”
“不教就不教，老子才不稀罕！”
下一秒，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江怡举着手气得浑身颤抖，按着江昊脑袋把他推到我们面前。
“快点跟老师道歉！”
我妈听完刚刚的话，惊讶过后，脸色已经染上了阴霾。
蹙着眉，眼神在我们之间徘徊。
“没人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江昊一把甩开江怡的手，愤愤不平。
“道个屁歉！想都别想！”
说完恨恨看向我妈，冷笑：
“还能怎么回事？你这个好儿子公报私仇给我们穿小鞋！”
“别说了！”江怡狠狠扯了江昊一把。
我妈看向我，质问的意味很明显。
看着江怡脸上近乎祈求的表情，我忽然笑了。
现在遇到事了，知道求我了。
只可惜，我对她的旧情已经全部消散在了那一巴掌里。
我一时没说话。
江怡见状刚想松口气，或许以为我要放她一马。
只可惜，我不是这个意思。
“妈，你前几天不是问我当时脸上的伤怎么回事吗？”
我看向脸上没了血色的江怡。
在她恐慌的眼神里补充了下一句。
“就是她扇的。”
“这位，就是我那个地域歧视的前女友。”
我每说一句话，江怡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直到我把之前的一切都跟我妈和盘托出。
对面三人额上已经沁了一层冷汗。
江怡绝望地闭起眼。
魏城见状赶忙站起身还想挽救：
“徐老师，这是误会！”
“大人的事不该让孩子承担后果，您——”
我妈了解完事情经过，一向好脾气的她这会也沉下了脸。
“既然歧视北方人，又何必一路跋涉至此呢？”
“你们南方名师也不少，用不着在我这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江怡还不死心，满脸哀求。
“徐老师，之前是我们有眼无珠，是我们口无遮拦！”
“我跟你和周回道歉，能不能看在我和他曾经相爱过的份上，再给我弟弟一个机会！”
我妈直接躲开她的手。
“可千万别，当心摸脏了你的手！”
“你自己都说了，那是你和周回的事，跟我不愿意教你弟弟有什么关系呢？”
江怡摇着头，眼泪瞬间就要掉下来。
转而把求助的视线看向我。
“周回，帮我求求你妈……”
“我家为了供昊昊读书已经付出了很多了，现在就差这样一个机会……”
“只要你愿意帮忙，我可以跟你复合！”
我忽然就觉得可笑。
她到底凭什么觉得我会吃回头草。
这样一个不会尊重他人，对别人充满偏见和歧视的人，不值得我浪费时间。
甚至我还有些高兴能通过这件事看清她和她家人的真实面目。
面对她哀戚的恳求，我没说话。
冷冷地看着她眼中的希望一点点被吞噬。
最后重新归于绝望。
整个屋子里回荡着她无助的啜泣声。
“你也不要怪周回。”
我妈开口的瞬间，江怡立刻看向她。
在她殷切的表情里，江昊彻底被宣判了死刑。
“即使没有他，按照你弟弟跋扈的性格，我也不会同意教他。”
“江小姐，魏先生，另请高明吧。”
“周回，送客。”
门口的各种礼盒重新被我递回他们手中。
江怡泪眼婆娑看着我，还想说什么。
我却没给她这个机会，直接关上了门。
透过窗口，我能很清楚看到楼下几人的身影。
江昊一个人在前面走得飞快。
很明显是负着气。
江怡想去追，却被身后的魏城拉住了胳膊。
随后二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我冷笑一声，刚想收回视线。
江怡已经挣开了魏城的怀抱，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指着他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留魏城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半天。
看完热闹，我也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假期快结束了，也该回去工作了。
我和江怡就是在我们工作的城市认识的。
只希望到时候不要再碰到。
元宵节第二天，我跟爸妈辞了别。
在两人不舍的眼神中，离开了家。
下次再见，就是第二年春节了。
年味淡去，我也重新回归到了单位出租屋两点一线的生活。
却没想到开工没多久，几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我的出租屋门口。
江家一家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整整齐齐站在我面前。
见我回来，江怡迎上前，朝我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周回，我带爸妈来给你拜个晚年。”
几人笑得谄媚，热情地围了上来。
江昊脸上带着乌青，想来是回家后挨了揍。
这会竟然也上前打了招呼。
“新年快乐，姐夫。”
江怡没有说话。
却默默移了开原本盖在碗上的手。
这么明显的区别对待，我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
我垮了脸，摔下筷子就走。
出了餐厅没走几步，又被追出来的江怡拦住。
“你又怎么了？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我气笑了，“又是搞歧视又是搞刻板印象，现在还怪起我了？”
江怡耐心耗尽，彻底不装了。
她讥讽地抬起眼：
“怎么，他说错了吗？你们邋遢是事实！”
“所有人都笑话我找了个又脏又臭的北方人，你知不知道我因为你承受了多少非议！”
“你不体谅我就算了，居然还给我甩脸色！”
我攥紧行李箱，呆立原地。
想解释北方人不是不洗澡。
想说北方人冬天搓完澡后并不比南方人脏。
张了张嘴，又觉得很没意思。
网络现在这么发达。
他们或许不是不知道事实，只是更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我一开始以为江怡是不一样的。
现在看来，她只是更会装。
我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很想问她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邀请我来她家。
可魏城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他急忙追出来，抱歉地看向江怡。
“你们别因为我吵架，都是我的错。”
“早知道北方人脾气这么不好，我就不和小周开这种玩笑了。”
我再也忍不住，积攒已久的愤怒彻底爆发。
扯过魏城领口重重砸了他一拳。
“你他妈少在这装模作样！”
这下没留力气，魏城脸颊高高肿起。
嘴角有血溢出。
但没有我预料中的愤怒。
他看捂着脸，看向我的眼神满是得逞。
语气里却是和表情不匹配的歉疚：
“对不起啊小周，只要能让你解气，你怎么打都行。”
“你俩千万别因为我闹矛盾……”
“你别说话了！”
江怡打断他的话，看向我的眼神已经满是怒火：
“魏城早跟我说你们北方人又大男子主义又野蛮，一开始我还不相信！”
“现在敢打他，下次是不是还要连我一起打？”
说着轮圆胳膊，重重甩了我一耳光。
剧痛传来，只觉得耳畔一阵嗡鸣。
我浑身颤抖。
江怡却只是冷酷地动了动嘴唇：
“托你的福，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你们北方人打交道！”
“这巴掌是我替魏城还你的，现在，给我滚回你的东北老家！”
“……”
再之后，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搭上返乡的高铁的。
我只知道，我和江怡彻底完了。
回到爸妈家后，我隐瞒了我们分手的真相。
打算从今往后把这段看走眼的恋情烂在肚子里。
直到元宵节这天，家里的门被敲响。
“应该是之前约好的学生，儿子你去开一下门。”
我应了一声。
我妈之前是某著名美院的教授，退休后依旧有不少人带孩子来求学。
就为了能够迎合她们学校的喜好，考入美院。
可我打开门。
看到的却是几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江昊看到我的瞬间脸就垮了下来。
“怎么又是你？你怎么也在这！”
我意识到，他应该就是我妈嘴里的那个学生。
我耐心耗尽，一把夺过他们手里乱七八糟的礼盒。
“听不懂人话是吧？你们不要那我就丢了。”
结果还没走到垃圾桶旁边，就被追上来的江妈一把抢回来。
“你不要就不要，干嘛要浪费东西？”
在我的注视下，她面色逐渐涨得通红。
咬了咬牙，扭头就走。
一家人灰溜溜离开。
只有江怡还不死心，缀在后面一步三回头地看向我。
我懒得和她演偶像剧，直接甩上门，隔绝了她留恋的眼神。
在这之后，江家人或许意识到了我心意已决。
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没多久，我从介绍我俩认识的朋友那里得知了他们后来的事。
我妈这条路走不通，江家人只能另谋他路。
为了继续支持江昊求学，江怡爸妈不仅盯上了她的存款。
还开始张罗起她的婚事，不间断地逼她跟各种人相亲。
这时我就大概明白了，那天他们说的和魏城断了联系大概率是真的。
至于断联的原因，当然不可能是单纯为了我。
大概率是因为他害得江昊没能顺利搭上我妈这条线。
想想也是，如果我和江怡没分手。
现在我们两家就是沾亲带故的关系，还能让我妈免费给江昊上课。
只是现在，他们花了那么多钱找各种关系。
结果事还没办成，矛盾自然就大了。
两家闹掰是肯定的。
没过多久，江怡就找到了结婚对象。
一个比她大十来岁的男人，相貌平平。
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家底比较殷实。
婚期很快就定下。
就在这段时间，我收到了一条短信。
是江怡发来的。
长达几千字，密密麻麻。
我大概瞥了一眼，除了道歉就是后悔。
表示她想跟我复合不是为了江昊。
而是真的后悔当时跟我说了那些话。
密密麻麻的字看得我眼睛疼。
本来想直接切出去，却在最后看到了关键信息：
“下周五结婚，可我根本不爱他。”
“如果你还对我有一丝旧情，请来婚礼现场带我走。”
抢婚，这是电视剧看多了。
我看笑了。
笑过之后，毫不犹豫删掉了这条短信。
顺便把她的号码也拉入黑名单。
我不想跟她一家人再有任何纠缠，只想回归自己该有的平静生活。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这天我下班，突然看到门口多了一道臃肿的白色身影时，吓了一大跳。
听见我的脚步，江怡转过头。
眼眶红字，发丝凌乱，连洁白的婚纱上此刻都沾满了灰尘。
整个人显得风尘仆仆，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
我愣了愣，才想起来今天是周五。
见我反应平平，江怡眼眶红了。
止不住地掉眼泪。
“为什么，我一直在期待你的出现。”
“为什么你不来找我。”
“周回，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你对我真的一点旧情不念吗？”
我皱了皱眉，害怕因为她逃婚牵连到我。
“我从没答应要去找你吧？”
“我不管我不管！”
她上前几步拼命要往我怀里钻。
被我钳着肩膀死死按住。
“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我就要你带我走！”
她力气没我大，见拗不过我，跌坐在地嚎啕大哭。
“我不要嫁给他，我不要就这样嫁人！”
“求你带我走吧周回，我不要再回那个家了！”
我叹了口气，眉头紧蹙。
哀其不幸却又怒其不争。
在家依附父母，在外依附恋人。
这样的人，不知道该说是天真还是傻。
“如果你真的想反抗，现在应该跑得远远的，靠自己闯出一片新天地。”
“而不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大老远跑过来求助我。”
“这个世界上真正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
她哭声渐缓，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什、什么意思？”
我难得耐心一次。
“趁你爸妈还没找到这里，快跑吧。”
“这次跑不掉，下次就难了。”
可往往现实就是很残酷，机会也就只有一次。
电梯门响了。
“你还想往哪跑？”
“果然在这，你这丫头是想气死我吗！”
江妈江爸气喘吁吁赶来，一把从地上把江怡薅起来。
“好不容易找到个条件这么好的，你到底还在闹什么脾气？”
“快点回去！”
“你弟还等着上美院呢，别这么不懂事！”
在两人的推搡里，江怡终于明白了我话里的深意。
两行清泪落下，却还止不住回头看我。
可我无能为力。
家庭的不幸，是无法靠别人挽救的。
我怜悯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关上了门。
一步错步步错。
她今后的路，不好走。
但我也并非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
不想帮，同样也帮不了。
都是成年人了，就算没有足够成熟的心智，也需要承担自己的选择带来的后果。
我盯了她一会，点了点头。
最后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情没必要闹太难看。
几人见状算是松了口气。
在这之后，除了江昊在我夹菜时会翻我几个白眼。
就再也没有人管过我。
一家人热热闹闹，又是碰杯又是彼此夹菜。
只有我一个人坐在餐桌边缘，机械地咀嚼着碗里的食物。
一顿饭吃完，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
只觉得脚冻得快没了知觉。
好不容易结束这一顿煎熬的晚饭。
我委婉拒绝了女友一家的守岁邀请。
因为实在是太冷了，冷得发颤。
这会我一心只想进被窝里躺着。
一家人也没强求。
江妈妈给江爸爸使了个眼色。
后者了然地走进卧室，从里面抱了两床被子出来。
径直走向阳台，边铺边朝我解释：
“家里没有多余的床了，只能委屈你打一下地铺了。”
大冬天打地铺，就算褥子铺再厚地板的凉气还是会往身上渗。
更别说她爸拿的都是薄薄的太空被。
我看了看，连被罩和床单也都是一次性的！
而包括女友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忽然觉得嗓子很堵。
如果不欢迎我来，大可以不邀请我。
可现在这样，我实在是感觉不到这家人对我的任何尊重。
一年中最重大的节日，不管是谁被这么对待都不会好受。
我终于没忍住，把女友扯到一边。
强压下情绪问道：
“家里不是有客房吗？怎么让我……”
女朋友却抽出胳膊，脸上已经浮现出不耐：
“客房好久没打扫了，住不了人。”
“你怎么比女人还事多啊？能不能别这么敏感。”
“一个大男人还要让我们一家都哄着你惯着你，早知道你这么烦人我就不带你来了！”
我站在原地，只感觉被一盆水从头浇到了脚。
浑身发颤。
我放弃了跟我家人团聚的机会，陪她回了家。
结果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态度。
如果是这样，那我想我也不必继续在这里讨人嫌了。
勉强在客厅将就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就打算收拾东西回家。
成年人要是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真的就是白活了。
我刚穿好衣服洗漱完，门口就传来一阵敲门声。
江妈妈满脸喜色，急匆匆从厨房小跑出来。
“来了来了！”
“江怡快出来，你魏城哥哥来了！”
“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他了吗？”
门打开，一个陌生男人站在外面。
提着大包小包年货，手里还捧了一束花。
见江怡出来，他笑吟吟把花递给她。
“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江怡接过花，背对着我看不清表情。
她没出声，而是用一个大大的拥抱回应了他的话。
江爸爸和江昊听见动静，也赶了出来。
魏城把礼物一一分给他们。
一群人把魏城围在中心，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
是我没感受到过的热情。
就连我以为脾气不好的江昊。
都围在魏城身边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
而我站在原地，只感觉和他们之间隔了一道厚厚的墙。
原来人与人之间真的是有区别的。
还不止如此。
江妈妈忽然想到什么，急匆匆转过身。
看到我的时候笑容僵了僵，却没多说什么。
直接略过我进了屋。
再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双崭新的男士棉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