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小说 其他类型 小说桃之夭夭(韭韭文略)
小说桃之夭夭(韭韭文略) 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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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温颜

    男女主角分别是韭韭文略的其他类型小说《小说桃之夭夭(韭韭文略)》,由网络作家“慕温颜”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抬手摸摸脸颊,果然有些湿意,竟落泪了么?自被文略救起,我从未做过梦。人间于我来说就是铺天盖地、无穷无尽的黑暗,而第一次出现的光明景象竟叫我伤心得落泪。这感觉就像一辈子向往冲上云霄的感觉,却刚冲上去就被雷劈死了。梦境中那对温存缱绻的男女,似曾相识。那想到就脊背发寒的痛楚,亦似曾相识。难道那梦竟是我曾经的亲身经历?如果真有如此伤痛的过往,我宁愿永远不要恢复记忆。转念一想,或许忘却就是上天对我的眷顾,我从悬崖摔下去,瞎了眼失了忆,不是老天不睁眼,而是老天太有眼了!他特地安排了这场意外,抹去我所有痛苦的记忆,让往事***云散,给我一个重生的机会。所谓涅槃,如此而已。谁可涅槃,凤凰!我果然是上天的宠儿,想到此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我刚要将心...

章节试读

抬手摸摸脸颊,果然有些湿意,竟落泪了么?
自被文略救起,我从未做过梦。
人间于我来说就是铺天盖地、无穷无尽的黑暗,而第一次出现的光明景象竟叫我伤心得落泪。
这感觉就像一辈子向往冲上云霄的感觉,却刚冲上去就被雷劈死了。
梦境中那对温存缱绻的男女,似曾相识。
那想到就脊背发寒的痛楚,亦似曾相识。
难道那梦竟是我曾经的亲身经历?
如果真有如此伤痛的过往,我宁愿永远不要恢复记忆。
转念一想,或许忘却就是上天对我的眷顾,我从悬崖摔下去,瞎了眼失了忆,不是老天不睁眼,而是老天太有眼了!
他特地安排了这场意外,抹去我所有痛苦的记忆,让往事***云散,给我一个重生的机会。
所谓涅槃,如此而已。
谁可涅槃,凤凰!
我果然是上天的宠儿,想到此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我刚要将心中所想讲给文略听,他一定会夸我是个乐观向上的好姑娘!
话开没出口,一个声音抢先道:“韭韭姑娘没事罢?”
我反应了片刻,啊,对了,吕云声,竟忘了他也在:“没事,我很好。”
“那姑娘为何哭泣,可是做了恶梦?”
我心里抵触着恶梦这个词,有些反感这个问题,淡淡道:“没有哭泣,太热,眼睛流汗。”
我们收拾了一下,便出发前往峪安城。
三个人的队伍,一个伤员,一个瞎眼,极尽体能之弱势。
文略一个人扶伤携残,能力不大,责任却重。
一路走走停停,一半的路程,花了一倍的时间,最终堪堪赶在城门落锁前一个喷嚏的功夫,一脚踏进峪安城。
吕云声带我们找到最近的一家医馆,大夫对他的伤势表示万分的震惊和痛心,以及他能亲自到他们医馆治疗,是医馆三生有幸。
大夫还是很有学问的,从进门到现在,说了起码十几个成语,我在大夫说到蓬荜生辉这个词的时候,打了个喷嚏,引来在场所有人的注视,那些灼灼目光,连瞎子都感觉到了。
我尴尬道:“不好意思,受了点风寒。”
吕云声说吕家在峪安有些基业,看来所言非虚。
“朱大夫,这位姑娘是我朋友,她双目失明,还烦请您为她诊视,看有没有救治的办法。”
吕云声去内室上药之前,把我交代给了朱大夫。
既是贵宾的朋友,自然沾了几分尊贵。
大夫不敢怠慢,命徒弟搬了把椅子坐到我面前,细细瞧着,然后伸手翻翻眼皮:“姑娘因何双目失明啊?”
人活一世不可避免会遇到很多难以回答的问题,有一种是问题本身很复杂。
比如说,你去青楼找姑娘,遇到了一位貌若娇花、柔情似水,与你情投意合,你们已经进行到难以停下来的步骤时,突然发现她是你二表姨的四叔公的侄子的姑姑,请问你还要不要继续?
这个问题涉及到人伦学、生物学、心理学,一时之间实在让人难以给出答案。
还有一种是答案很复杂。
比如说,姑娘问你你为何爱她?
夫子问你宇宙到底为何物?
大夫问你你为啥得病?
答案的开放性往往使得答题角度多元化,我仔细想了一下,貌似我站在任何角度都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我既没有关于失明的记忆,又无法做出关于失明的猜测。
而我是一个严谨的人,在毫无事实的基础上进行猜测是非常不靠谱的,于是我很坦诚的回答:“不知道。”
大夫显然不是很能欣赏我这种严谨和坦诚,沉吟了一下,开始帮我缩小答题范围:“姑娘是天生失明么?”
我思考片刻,认真道:“可能不是。”
大夫深吸了一口气:“那姑娘是从何时开始看不见东西的?
是渐渐的看不清,还是突然就看不见了?”
“不知道。”
估计文略是看出了大夫忍无可忍准备无需再忍之势,插话道:“她二十几天前受了伤,醒来之后眼睛看不见,以前的事情也都不记得了。
所以,并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因何失明的。
但是认得字,也对世界有所了解,应该是后天失明的。
我们推测有可能是因为之前受伤的缘故。”
“那姑娘是如何受伤的?”
“不知道。”
“......” 文略赶忙解释,道:“我发现她受伤昏迷在悬崖底下,有可能是从上面摔下来的。”
大夫又反复翻看我的眼睛,仔细检查了我的脑袋。
这时吕云声已经上完药回到前厅。
“姑娘,应该是从高处跌坠,头部遭到撞击,产生腔内出血。
淤血积于脑中,压迫到眼睛,导致失明。”
“大夫可有良方?”
吕云声问。
“老夫先开几副祛瘀散结的药,与姑娘服用,看看能否将脑中淤血散开。
姑娘眼睛并未受损,若是淤血散开,应当可以重见光明。”
“那就麻烦大夫挑最好的药材,成本莫计,但求药效。”
大夫连连称是。
我心想,就算不这么说,冲着你吕家,他也一定会开最贵的药。
不过这牛哄哄的关爱,听着还真是舒心。
“大夫,那她失去记忆也是因为脑中淤血么,淤血散去后记忆可以恢复么?”
文略问道。
“这个......”大夫沉吟良久,说了很多话。
总结起来就是,失忆症这个病很玄妙,发病机理和治疗手段,目前临床都还没有确切结论。
是否是因为淤血不好说,能否治愈亦不好说,这个因人而异,只能听天由命。
我对大夫此言深以为然。
吕云声早就让医馆派人去通知吕府派马车过来接人,此时马车已经候在外面了。
我们拿上药方和药材,谢过大夫,上了马车。
长夜入寂,街上已少有人声,马车砸砸碾过青石砖,在夜里声音传出很远。
晚风掀起布帘,屡屡拂过面颊。
车上一人失血体虚,倚靠在一边默默养神。
一人口若悬河,喋喋不休。
“其实失去记忆也不一定有什么不好,恢复记忆也不一定有什么好。
如果以前有什么不好的,失去记忆反而好,而如果以前没有什么不好的,失去记忆也不见得多不好。
而如果以前没有什么不好的,恢复记忆固然好,但是如果以前有什么不好的,那恢复记忆就不见得好了。
所以,韭韭,你也不用这么不开心!”
我莫名道:“你哪儿看出我不开心?”
文略轻叹一声,怅然道:“那你为何一直不说话?”
我哭笑不得,道“我在理解你的绕口令。”
之后文略便不再说话,我担心他是被我气着了,于是决定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咳咳,其实你说得很对。
人生如果是一条河,记忆就是河里的水,所有的记忆都相互渗透,前面的记忆永远影响之后的人生,所以才没有几个人可以真正做到重新开始。
我失踪了这么多天,也没有亲戚朋友来找过我,要么就是我没有家人,要么就是我人缘不咋地,而且肯定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没钱没权没地位。
你也说我长得不好看,估计长这么大,也没被男人爱过。
像我这样灰头土脸的前半生,想来也必定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回忆,忘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老天给我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重新来过,我其实是很欣慰的。”
文略没说话,倒是一旁默默养神的吕云声开了口:“没想到姑娘竟有这等胸怀,云声佩服。”
他声音慵懒透着虚弱,但那一丝诧异还是清晰可辨。
文略还是没吱声,那我唠叨了这一大堆,却不知道目的有没有达到,于是伸手捅了捅他:“你说呢文略?”
他倚在我对面,夜风掠窗过,将他淡淡的回答吹散飘远:“你能这样想便好。”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扶着吕云声下了车,转头过来想扶我时,文略已经将我搀了下来。
站在吕府门前,我听到文略低低的自言自语了一句:“吕公子真是太谦虚了。”
他这句话,从我自进入吕府大门之后,足足花了两盏茶的时间,才最终走到管家分给我的卧房这件事中有所体悟。
文略站在房门口,对我说:“韭韭,我就住在你隔壁。
若是有事就喊我。”
我微笑点头:“知道了。”
管家很有心,还给我安排了一个服侍的丫鬟。
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叫虹儿。
虹儿聪明伶俐,手脚也利落,琐碎事情都想得很周到。
她为我打了洗脸水,简单洗漱后我就睡下了。
可能是因为白天太过疲惫,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夜我又做了梦,色彩交叠,光影混乱,不知道梦见些什么,只是醒来时,心里有种意味不明的酸楚。
从住进吕府开始,我再未见过吕云声。
连续五六日,每天都有大夫来为我看诊,从朱大夫那里拿来的药也未让我服用。
管家说,吕云声希望多请些大夫,参考诸家之言,保个确准的诊断,再挑个最好的大夫给我开方抓药。
“姑娘,少爷这些日子在东院养伤,虽没过来瞧,却时时都记挂着姑娘。”
管家年近五旬,听声音应该是个和蔼的老者。
他说这话时,文略正坐在我旁边,给我剥核桃。
他手里“咔嘣”一声,核桃壳碎了一桌。
我含笑对管家道:“替我多谢吕公子......” 话还没说完,文略将一颗核桃仁塞进我嘴里:“来韭韭,吃核桃。”

马车缓缓停下,我被虹儿叫醒,扶下马车。
眼前光亮熹微,晨风轻轻拂过可以嗅到清凉水气。
我原本以为涤垢泉是一尺见方的泉眼,寺僧用花岗岩砌个水塘,或方或圆,旁边会有棵几人环抱的大树,或数行新栽幼苗,又或是被栅栏围起,竖着闲人免进的告示牌。
结果,我错了。
在我还不能看到的地方,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碧潭,潭水由岸及心,渐成碧绿,深碧之心是石头垒起的泉眼,天光大亮之时会汩汩冒出沁凉冰莹的泉水。
四周的空气都充满水汽,山上为何会有这么大一片潭水,实在不得而知。
“公子,阳光已经照到树冠了,我们得抓紧,快来不及了!”
吕云声牵着我往前走了几步,停下踟蹰一瞬,低头在我耳边轻声道一句:“冒犯了!”
身体忽然腾空,吕云声将我打横抱起,眼前光影一转还没来得及反应,吕云声低下头,发丝轻拂过我的脸颊,软软痒痒,他的声音在耳边柔柔响起:“会有点晃,搂着我,别害怕!”
我迟疑了一下,吕云声似乎在等我反应,旁边传来家仆催促的声音。
我硬着头皮搂上他的脖子,下一刻,吕云声抱着我凌空一跃,落下时,身体剧烈的晃动,我几乎以为要一头栽倒,他揽着我肩头和膝窝的手臂收紧,腿上用力平衡,身子绷得很紧,左右摇晃了一会儿,才终于站稳。
我猜他是抱着我跳到一条船上。
甫一上船,吕云声便催促一声“走!”
小船破水而去,船身微微摇摆,吕云声仍然抱着我,没有放下的意思,这船上有人划桨,岸边有吕府一众家仆,都看着我们,我的脸有些发烫,低声对他说:“放我下来罢!”
吕云声低头,发丝扫过我颈间,目光炯炯的瞧我半晌。
我更加窘了,他一定看到我满脸通红,想着就想从他怀里下来。
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制住我的挣扎,他轻笑一声:“别动,会掉下水,等一下,马上就到了。”
下意识的咬咬嘴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心如擂鼓,身子紧张得僵硬,不知是否应该松开搂着他脖子的手臂。
正自左右为难的时候,吕云声凑近我耳边,语带笑意,吐息温热:“放松点。”
我本来通红的脸轰地烧起来。
船又行了片刻,速度慢下来,吕云声抱着我向船尾走去,船停稳之后,他缓缓坐下把我放在腿上,双臂环起我便陷进他的怀中。
这个姿势很是不合礼规,我正要挣扎起身,他突然俯身向前,胸膛顶着我的背,我也被迫随着他身体前倾,双手被吕云声执起拢在一处,手心朝上。
四周鸟鸣啾啾,风吹过树冠叶浪沙沙轻响。
我们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等待得手臂酸麻。
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脸烫得快烧化了,这样亲昵的举动在两个陌生人之间,着实太过分。
他托着我的手,双臂不着痕迹的向下挪了挪,垫在我手臂下面。
神魂回窍才发觉手臂已经酸麻。
他这样做,是为了让我能借他的胳膊休息一下,心里不禁有些感动。
突然手下一凉,一股清泉自下而上喷涌而出,沁凉的水从手背和指缝涌上来,瞬间盈满手心。
吕云声将手收回,小心翼翼的靠近我的脸:“低头!”
我知道此刻在手里的就是涤垢泉的第一眼水,于是乖乖低下头,把脸埋进手里。
泉水冰凉如融雪,丝丝缕缕凉意向眼睛里钻,心里一惊,尽量睁开眼睛,别浪费了这得来不易的第一捧泉水。
手是留不住水的,就算手指拢得再紧,泉水还是迅速从指间流走,滴滴答答洒在我的裙子上,很快衣裳就湿了一片。
手里的水流光,我抬起头,方才有些着急,把鼻子也浸到水里,虽然屏住呼吸,还是吸了些水进去。
此时恢复呼吸,水吸进嗓子,呛得咳嗽起来。
吕云声一手执起袖子,帮我擦去脸上水珠。
一手轻轻帮我拍背:“多大了,洗个脸都能呛着!”
我心里不服气,呛水和年纪有什么关系,谁规定大人就不能洗脸时口渴,顺便喝一口,再顺便呛一下。
无奈咳嗽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忍了。
小船在水里打了个转儿,向着来时的方向划了回去。
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坐在吕云声腿上,实在不成体统,忙站起来想离开一些,却起得太猛,带得小船剧烈晃动,我站立不稳一头栽了下去。
吕云声手疾眼快,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往回一带。
情急之下,用力过猛,我整个人就这样栽进他怀里。
他一手扒着船舷稳住身形,一手虚圈了我在怀,额头压下来抵住我的鬓角,低低笑了一声,语带戏谑:“即便姑娘要感谢我,也不必如此,这样投怀送抱,叫在下怎么承受得起?”
我羞得想一头扎进水里算了。
船靠岸,吕云声又把我抱起,纵身一跃,在船尾轻轻一点,身子一旋稳稳落在地上。
我心里暗想,原来他竟有些身手。
一上岸,虹儿便迎上来,我听见她嗤嗤笑得正欢,她要接我下来,吕云声抱着我的手却紧了紧,绕过她径直走向马车走去。
岸边有重重人影晃动,似乎多了许多人。
看不清可是听得却清,不少人望泉兴叹,惋惜今早失了先机,没有抢到这第一眼水。
看来都是些慕名为这神泉而来的人。
也有不少私下窃笑,议论纷纷,八成是因为吕云声抱着我的缘故。
有些不知所措,我把脸埋进他颈窝。
视线不清行路不便,自己走势必要接受更多的注视,我宁愿被他抱着,赶快离开这众目睽睽之地。
上了马车,他把我放下扶着坐好。
扯过旁边的毯子盖在我腿上。
抬起手将我额边被水沾湿的碎发拢到耳后,我往后缩了缩,他手在空中滞了片刻,悻悻地收回。
转身对跟上来的虹儿道:“照顾好小姐,我去去就回。”
吕云声一走,虹儿就凑到我面前,上上下下打量我的脸,额头几乎要贴上我的鼻尖,嘻嘻嘻嘻地笑个不停。
我叹了口气,真想把她扔出去!
“小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嘻嘻嘻......” 我把她骗到车门处,一脚踹下去,也是可以的。
“小姐,公子抱着你是什么感觉啊?
嘻嘻嘻......” 我应该把她骗到潭边,然后一脚把她踹下水。
“小姐,你今天开心么?
嘻嘻嘻......” 我肯定不救她。
“咦,小姐,你为什么撕毯子啊?”
慧光寺香火鼎盛,经常有远方香客慕神泉之名而来,所以寺内修建了众多客舍。
只是近些年已经鲜留人住,起初我只以为是来的香客太多,寺僧不胜其扰,所以拒留客宿,直到晚上我睡不着觉,吕云声给我讲睡前故事,说起一段秘密流传于寺内的轶闻,才知道原来不留宿客是另有原因。
不过那轶闻太玄乎,还有些惊悚,血腥,诡异和扯淡,实在不适合做睡前故事。
吕云声与寺中方丈有几分交情,于是我们便在寺中住了下来,这样每日早上取第一眼泉水,就不必从山外赶来那么辛苦,也因了地利占了先机。
“我们要住多久?”
我问吕云声。
“住到你能看清我。”
吕云声说。
这句话很熟悉,我一下子想起文略,他临走时对我说,等我回来,铃铛复原如初,韭韭也复原如初,到时你就能看到我了。
忽然心里有些怅惘,我看清的第一个人或许不会是他了。
“可是,可是那不是要住很久,你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吧?
而且我,我也想念小白。”
文略说他少则十天就会回来,算算距离他离开已经八天了,虽然“少则几天会回来”这种话,古往今来都几乎不会成真,我也确实没抱太大希望,可是万一他真的这两天回来,找不到我可怎么办?
吕云声半晌没有说话,我感觉到他注视的目光,有点不自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悠悠开口:“我已经交代管家了,文公子若是回来,会将他留在府中,你不必担心。”
我讶然,他竟然猜到我的心思。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但我却有种做错事的羞愧,转念一想,莫名其妙,我有什么可羞愧的!
虹儿被派回去取我的药和换洗衣物,自打她下午走后,吕云声就一直陪着我,我知道他是怕我一个人不方便。
此时夜间风冷,我们站在潭边,水凝成风尤其湿寒。
吕云声不知从哪变出件薄棉织锦的披风为我系上。
夜幕沉沉,潭水墨波,水天一色如天神倾倒了墨砚,我眼前像被填满黑色的棉絮,什么都看不见。
吕云声将我扶到离水稍远的地方坐下,头上树叶沙沙轻响,不知名的鸟儿时尔啾鸣几声。
身边的人总是很安静,忽然很想知道他不说话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是怎样的神情?
“在想什么,这样的表情?”
身边突然响起他的声音。
“啊,哦,”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在想你罢。
吱唔了一下:“我怕换床会睡不着。”
“那,怎么办?”
“你讲个故事给我听,有助睡眠的那种。”
“我不会讲故事。”
“哦,以前睡不着时文略都给我讲的。”
一阵潭风吹过,头上叶浪轻响飒飒,几片叶子被摇落,在头上打了旋儿,飘飘悠悠落在身旁。
我拢了拢披风。
“这座寺庙有个神秘的传闻......”我惊讶的转头向他的方向,吕云声干咳一声,继续道:“不是要听故事么......三年前,慧光寺来了一个女香客......”
住进吕府的第九日上,厨房开始给我熬药内服,眼睛也蒙上白纱用药外敷,早晚各一个时辰。
这天一早,文略来到我房里。
虹儿极有眼力,福了福身:“我去为小姐准备早点。”
便离开了。
文略拉着我坐到桌旁:“韭韭,我有事要和你说。”
我点点头,等他继续。
他却嗯嗯啊啊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心里一沉,根据洪荒定律,要交代一件事情时,如果开篇语气助词较多,通常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被我不幸言中。
“韭韭,我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办,恐怕要离开几天。”
我心里蓦地空了一下。
文略是我记忆里第一个人,也是最亲近的一个,从醒来一直依赖他到现在,几乎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离我而去。
可是事实是,他与我非亲非故,能帮我至此已是不易,根本没有理由永远待在我身边。
他要走,我有理由留么?
我努力想了很久,没有。
“韭韭?”
文略轻声唤我。
我抿紧嘴巴嗯了一声,一股酸涩的滋味在嘴里蔓延,我怕一张嘴会有东西从眼睛里流出来。
“会回来么?”
半晌,我艰难吐出这几个字。
“当然回来!”
文略用力握住我的手,笃定的说:“少则十天,多则半月,我一定回来找你。”
我抿紧嘴又嗯了一声。
我是相信文略的,可不知为何,就是有种相见遥遥的感觉。
结果很不幸,又被我言中了。
文略松开我的手,绕到我身后,拨开头发,在我脖子上系了一件东西。
我摸了摸,触手冰凉,是块玉坠。
“还记得我跟你说,我捡到你时你身上戴着一只紫玉铃铛吗?”
我诧异道:“不是叫你拿去当了,抵我的食宿和药费么?”
文略轻笑,为我整理被拨乱的发丝:“傻丫头,你从悬崖摔下来这铃铛都没碎,可见是吉祥之物,说不定就是它佑你平安,怎么能随便当了?
我这次从家里出来,身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当做信物。
只好将这铃心卸了下来,串成链子给你戴上。
铃铛我拿走了,等我回来再复原了还给你。”
我也笑了,没想到他竟一直替我保管着,轻轻摇头:“你留着吧,本就是给你的。”
文略执起我的手,柔声道:“韭韭,等我回来,铃铛复原如初,你也复原如初,到时候或许就能看见我了!”
我抛开心中所有不好的预感,用力点头,道:“早去早回。”
文略离开的第七天,我开始能够模糊的看到东西。
但目之所及都是大片模糊的色块。
大夫说,药效非常好,恢复视力指日可待。
我十分高兴,算算日子,文略也快回来了,真希望在他回来的时候,我能够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小姐,我给你梳头罢?”
虹儿将早点撤下,打来洗脸水,我净了面,便被她拉到铜镜前坐下。
檀木梳轻巧在发间游走,虹儿有双巧手,虽然我不曾见过她为我梳的发髻,但感觉是极清爽舒服的。
“小姐长得真美,就像月里的嫦娥!”
我知她是哄我高兴的,笑道:“你见过嫦娥?”
“见过啊,”虹儿一本正经道:“在画里见过。
街上那些酸秀才卖的字画扇面,都画着那飞天的仙子,后面还会画个大月亮呢。
真是美,我瞧着和小姐一个模样!”
我心说,小小年纪如此伶俐,必是不会永远窝在这人篱之下的:“就你嘴甜哄我!”
“我可没哄你,不信,等明儿个小姐眼睛好了,自己照镜子瞧瞧就知道了!”
“好,到时候若我发现自己是个丑八怪,我就打你屁股!”
虹儿被我逗得咯咯直笑。
这几天和虹儿聊天,了解到一些关于吕家的事情。
原来吕家竟是国戚。
吕云声的表姐是郑国皇帝郑彦公的宠姬,还诞有一名皇子,只是年纪尚幼不过六岁,排行十八。
而老皇帝已经年过六旬,虽母妃尽得盛宠,怕是他老爹也熬不到他成年,将王位传与他的。
还有吕云声三年前被郑彦公封了个敬庄孝昭候,还敕造了府邸,早就搬出去自立门户了。
这次难得回来,还带回两个朋友,还一住住了这么久,实在是件稀罕事。
“哦?
那你家公子可曾娶妻纳妾,已经有了家室么?”
我心里想的是,他应该是家有娇妻,怕带个女人回去治病,妻妾吃醋。
若是后院起火,他此时一身的伤,灭起来着实辛苦。
若在平时这种事倒是容易处理,按着洪荒的常规办法——直接扑倒,一夜春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是他现在的状况,着实不便扑倒。
我正胡思乱想,虹儿嘿嘿笑着凑过来:“小姐是看上我家公子了?”
我脸色黑了黑,我都未曾看过他,如何看上他?
于是也嘿嘿干笑两声:“不是。”
虹儿继续嘿嘿笑着,道:“小姐放心,我家公子不曾娶妻纳妾。
不过,公子他倒是有个婚约,是帝都第一琴,岳家的千金,岳露晚。
听说公子一年前在帝都见过她弹琴,一见倾心,第二天就上门提亲。
结果岳家虽应了这门亲事,只是这岳小姐不满十八,要等上一年才能嫁过来。”
“哦,那现在距离婚期还有多少时日?”
“早过了,”虹儿摆摆手:“婚期本在今年年初,可是听说那岳小姐红颜薄命,年前得了场大病,就这么死了。”
我心下惋惜,本是佳偶天成的良缘,却扭不过命运摆布。
美貌初绽的年纪,就这么香消玉殒了,真是天妒红颜!
“这个岳露晚,小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有个人须得注意,”虹儿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公子有个喜欢的女子,现在就养在他府上。”
这么快就变心了,我叹口气,那岳家小姐死就死了罢!
嫁过来也指不定是个凉薄的下场!
见我叹气,虹儿以为我是因为听说吕云声有心上人,难过沮丧,忙安慰道:“小姐不用灰心,凭小姐的相貌,肯定能把那女子比下去。
而且公子很是看中小姐,家里藏了十多年的药材,公子都拿出来给小姐治眼睛,上次表小姐说世子病了,公子都不让动那药呢!
公子一定是倾心于小姐的。”
虽然不能说吕云声见异思迁、喜新厌旧,但未过门的妻子尸骨未寒就另结新欢,着实让人心寒,我干笑两声:“我谢谢他!”
不过虹儿的话还是印证了我最初的猜测,吕云声将我带到吕府确实是怕娇娘吃醋,后院起火。
这样一来,事情就解释的通了。
我这人有点执拗,对于不合情理,逻辑不通的神秘事件难免执着,弄明白了,也就释然了,释然了,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这些日子,终日在房里吃饭上药,上药吃饭。
着实憋闷得很。
今天天气不错,我对虹儿说:“扶我出去坐坐罢!”
虹儿应了一声,去拿了件披风为我系上。
庭院里种满了花木,虹儿将她识得的花木名称一一说给我听。
我虽视线模糊,但也见得院子里红粉碧绿,很是绚烂。
坐在石桌旁,清风徐来,绿云自动。
煦阳透过头顶叶浪,一层层漫下来,洒在身上温暖柔和。
风中花香清甜,绕身而过,仿若衣袖发鬓也染了花香。
这般惬意舒畅,实叫人心醉神驰。
突然很想抚琴一曲。
我竟会弹琴么?
正待细思,忽然眼前白影一晃。
虹儿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公子。
吕云声!
自从来到吕府,他就从未出现过,算来已经半月有余。
今天怎地突然跑来这边。
转念一想,我管得着么?
这是人家府邸,来与不来自然是人家说了算。
这真是娘娘搞***,关我个太监鸟事?
想到这里竟然没忍住笑了出来。
“姑娘因何发笑?”
吕云声诧异的问道。
我自然是不能把娘娘太监的那些胡思乱想说出来,收敛了笑容,干咳两声:“自然是加了碱的缘故。”
吕云声:“......” 吕云声吩咐虹儿去取些茶点过来,虹儿应了一声离开。
“听说姑娘的眼睛有了好转?”
吕云声的声音不似那日虚弱无力,想来伤势已经大好了。
我点点头:“已经能看见模糊的光影,大夫说再有些时日便能完全恢复。”
“真是太好了!”
吕云声这句话极其真诚。
我暗自惊讶,他希望我康复的心怎么会真诚到如此地步。
“还要多谢公子,听说公子为了医治我的眼睛,用了极其珍贵的药材,韭韭十分惶恐。”
“姑娘不必觉得不安,药石之物本就是医病用的,只要姑娘的眼睛能够痊愈,再珍贵的药也值得一试。”
吕云声这话说得得体有礼,情真意切。
他希望我重见光明的这份真诚,已经近乎神秘事件一样令我费解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我曾救过他的命,而知恩图报么?
若真如此,这吕公子还真是三观正直,品德兼优的好青年啊!

我醒来时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所以终日坐在茅屋前发呆。
文略说我像个哲学家,我问他,哪里像?
他说眼睛,我的眼睛总是那么迷离深邃,像隐藏着宇宙中最神秘的奥义,又像能看穿洪荒世界的重重业障迷雾。
我干笑两声,不再理他。
其实我的眼睛是瞎的,什么都看不见。
文略告诉我,他是从山脚下把我捡回来的,当时我昏死在他种的韭菜地里,看上去像个破娃娃,浑身是血,应该是从山上摔下来的。
本来以为我必死无疑,却没想到我睡了五天竟然醒了,还不缺胳膊不少腿。
我说,这叫吉人自有天相。
文略问我有没有听过一句亘古名言叫,祸害遗千年。
我用十成力气杵在他肩上,他闷哼一声,晚上没有给我吃饭。
后来我想,也许文略说的才是对的。
文略常劝我说,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他知道我很难过,换了谁遇上这种倒霉事都得难过。
失去记忆又瞎了眼,这么生不如死的活着,换作是他早就去死了!
其实我并没有觉得有多难过,失去记忆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我以前欠人家很多钱,这么一忘,就不用还了。
如果我以前深爱一个男人求而不得,这么一忘,就不用伤情了。
提到感情的事,我问文略我的相貌如何?
他沉吟半晌,悠悠开口道:“若是卖去青楼最多能换一个烧饼”。
我说,瞎了真好!
我觉得我并不是生来就看不见。
因为当我知道文略是个人时,我能想象出他大概是个什么样子。
就好像此刻阳光照在身上,还有微微凉意,一定是刚刚升起。
虽然看不见,但我能想象得出红日喷薄而出,漫天霞光的壮美,山峦间雾霭氤氲、云蒸霞蔚的空幽。
风吹过,会带来浓郁的花香,我身后一定有大片如残血起伏的凌霄花海。
文略也同意我这个想法,他觉得我可能是从山上摔下来时摔瞎的。
他说等卖了这两筐韭菜,得了钱带我去峪安城看眼睛。
我说看眼睛恐怕要很多钱,你卖韭菜的时候就说这是灵山仙草,吃了可以美容养颜、益寿延年,要是这两筐都吃了就能返老还童、长生不老。
文略说一看我就是读过书的。
我问怎么看出来的?
他说只有读书人才这么缺德。
我不知文略到底去了多久,他说留给我足够三天吃的食物,都吃光了他还没有回来。
之后我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时,文略已经坐在屋里。
“你不会是卖韭菜的时候,调戏良家妇女被衙门抓起来关到现在罢?”
“在下虽不才,相貌倒很是出众,向来都是良家妇女调戏我。”
文略的声音有刻意隐藏的疲惫,或许因为眼睛看不见,听力更灵敏些,虽然他隐藏的很好,还是被我听出来。
不过既然他不愿让我察觉,我也不便揭破。
“文略,说实话,你眼睛也是瞎的罢?”
桌边传来文略的笑声。
房间中央有张桌子,那是吃饭用的,平时茶壶茶碗都摆在上头,我还偶然在上面发现过一星墨汁。
我听见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没喝两口,便咳了起来。
平复了一会儿,他对我说:“韭韭,我们明天就去看眼睛。”
我刚醒来时,文略说要给我起个名字。
我不同意,他说那是他的权力,生活在这洪荒千世里,本就没有什么权力,所以,他执意要取。
我叹口气,取个好听些、文雅些的。
他说,好。
沉思良久,他说就叫韭菜吧,韭菜地里捡来的。
我翻了个白眼,如果当时我能准确知道他脖子的方位,他现在一定已经不在人世了。
“既然是捡来的,不如叫捡捡。”
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他说不成,给捡来的东西起名字,是洪荒的规矩。
你看哪个小猫小狗,给自己起名字的?
争执一番之后,他看我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退让一步,给我一个选择的权利,韭韭、菜菜,你挑一个。
我感叹,寄人篱下只能委曲求全。
从那之后,我便叫韭韭了。
峪安城离这里只有几里山路。
若是从我摔下来的悬崖爬上去,走上一个半时辰便能到达。
若是绕路上去,脚程快些,城门落锁之前也能到。
文略思前想后,还是决定选择绕路。
他说,山倒不是很高,也没有多陡峭,背着我爬上去也是可以的。
但是自然会有些风险,自古以来风险这东西必要与意义成正比,没有人会因为怕被提问功课,就把夫子砍死的。
争几个时辰的早晚,实在没有意义,不值得冒这个风险。
说完,假惺惺的征求我的意见:“你说呢,韭韭?”
我站在他身边,啃着当早饭的大饼,淡然道:“你废话太多。”
虽说是山路,其实并不十分难走。
只是文略不时提醒我脚下有坡洼石头,不时为我拨开旁逸斜出的树枝,不时拖着我攀爬陡岩,除此之外,一路也没有什么阻碍。
走了快两个时辰,我腿有些发软,速度下降的很是明显。
文略见我慢下来,道:“不是说好日行千里么,这么快就放弃了?”
我叉着腰,说:“不是放弃是岔气,我有些走不动了,咱们慢些罢!”
突然身下一空,接着落在一个坚实的背上。
文略把我背了起来。
虽然我们共处一室了好些时日,同吃同睡,但是除了搀扶,并未有过身体接触。
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亲密的贴在一起好像不大好,我挣扎着想从他背上下来。
文略正色道:“我脚下是一片斜坡,你再动我们就一起滚下去。”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也不敢再动,只好任由他背着。
文略的背并没有寻常庄稼汉的壮实宽厚,甚至有点单薄。
我的脸搁在他颈窝上,偶尔有发丝轻轻扫过我的脸颊,他身上有淡淡的药草味,在满是草木泥土气息的山林里,也只有贴在他背上才能嗅到。
他边走边不时将我往上颠颠,我环着他的手臂只好更紧些。
为了缓解尴尬,我决定和他聊聊天。
“文略,你父母呢,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这山上石头真多,拣几块的个大的推下去砸人,砸一个死一个。”
“文略,你是本地人吗?”
“那鸟怎么长得跟兔子似的?”
“文略,谁给你取的名字?”
“如何?”
我有点惊讶,他突然用一个正常人的思维跟我对话,我一时不知所措。
于是点点头,正经道:“随性中带点恣意,恣意里透着文雅,文雅间还有那么点矫情。
你一个卖韭菜的为什么叫的这么......” 我话没说完,文略突然停了下来。
他把我放下,让我等他一会儿,自己向前跑去,片刻复又回来,长叹一声:“人生在世唯有命运二字勘不破。
星移斗转、因缘际会,世界处处是意外。
意外有时带来机会给你积德,有时带来机会迫你造孽,而是德是孽,却在一念之间。”
我表示没有听懂。
文略说:“有个男人倒在地上,快死了,救还是不救?”
我:“像是有钱人么?”
他:“像!”
我:“救!”
我们俩一拍即合,连拖再拽的将地上的男人,弄到附近一个山洞。
说来简单,其实过程很是辛苦。
我目不能视,力若蚊蚋,只能在下坡的时候,帮着文略踢上两脚,好叫他滚得快些。
其他只能靠他一人扯扯拽拽,还要照顾我,着实不易。
一路上,文略哼哼唧唧:“算命的说我今年有桃花运,也没说有捡东西的运气啊?
还一捡就是大活人,不对,半死不活的人!”
我说:“你就当是踩了狗屎。”
说完觉得哪里不太对。
把人弄到山洞之后,文略说,今天恐怕是进不了城了,要在这个洞里宿一夜。
应该出去捡些柴火,这男人身上有伤,还得找些止血的草药。
说完却半晌没有动作。
我讷讷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是让我去?”
沉吟良久,文略道:“我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呆在这儿。
虽说这男的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但保不住哪阵凉风一吹激醒过来,看你一个弱女子孤身在此,又没有反抗之力,对你不利。”
我沉思片刻,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他伤成这样,莫要说一时半刻醒不过来,就算醒过来了也不至于如此急色。
就算他是属禽兽的,这样的伤势,若没有顽强的意志,和顽强的色心,也不会动我。
就算他的意志和色心都足够顽强,我一张卖去青楼只能换一个烧饼的脸,相信也不能勾起他顽强的兴趣。
所以,我还是很安全的,你说呢?”
文略半晌没有说话,相信是被我的智慧所折服,对我的推理深以为然。
“那我快去快回,你多加小心,千万别离开!”
临行时,他站在洞口对我说,语气难得的一本正经。
我点点头。
一阵风卷进来,灌满衣袖,凉意沿着皮肤爬遍全身,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看来太阳快落山了。

虹儿一直叽叽喳喳,说着吕府的花园有多美,而我能感受到的只有凉风和暖阳。
亭台楼榭,珍奇花木,嶙峋怪石在我眼里只是成叠混乱的光影。
吕云声隔着衣袖握着我的手腕,将我圈在怀里。
我并不觉得逾越,似乎是来自身侧男子的坦荡,让我感到这不过是对盲人的特殊关照。
他一直缓步走在身侧,不厌其烦的在耳边轻声提醒,小心,慢慢走。
“姑娘,前面有个湖心亭,去坐坐可好?”
吕云声在我耳边柔声询问。
这个事其实很古怪。
但凡说书戏文里,一男一女逛花园,准会有个亭子,必得进去坐坐。
之后多半会发生某些一男一女,应该发生的事情。
我正思量着这算不算个神秘事件时,吕云声道:“姑娘可是累了?
若是走不动,我们就在此坐坐可好?”
此情此景,我与吕云声同游花园,前面有座亭子,而我们没有进去坐坐,这种不按套路的出招,在神秘事件中做些打破神秘的事情,仿佛自己也变得神秘起来,这个想法深得我意,于是立即点头答应。
仆人在湖边摆张椅子,吕云声扶我过去坐下。
随后一把伞在我头顶撑起,眼前的光影瞬间黯淡很多。
我坐着,身后有人站着为我撑伞,我在阴凉里,撑伞的人晒在日头下。
这让我很过意不去。
“不必为我撑伞了,下去歇着罢。”
我对身后的仆人说。
身后之人犹豫了一下,这从伞影微微晃动中可以看出来,但最终还是没有动。
旁边响起吕云声没有情绪的声音:“为何不用他为你撑伞?”
“我想晒晒太阳。”
我觉得这是个十分简单又合理,而且无法拒绝的理由。
本以为吕云声会挥挥手,头上的伞影即刻消失,没想到他又问道:“为何想晒太阳?”
我有些没词对他,想晒太阳就是想晒太阳,哪儿有什么为何?
这除了是一种身体需求,更多是一种心理需求。
我一个身心健康、思想比身心更健康的大活人,本就应该生活在阳光之下,难不成要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我又不是蘑菇,出来坐坐头上还顶把伞?
沉吟片刻,道:“我听文略说,阳光可以用来进行光合作用,有利于生长。
我想试试。”
吕云声轻笑道:“文公子果然博学,只是姑娘现在眼睛不好,大夫说不宜久视强光。
恐怕现在不宜‘试试’。”
这样一来我就彻底无话可说。
洪荒的规矩,君言天下,君王说的话天下人要听。
谨遵医嘱,大夫说的话君王也要听。
连君王都要听的话,我怎么能不听。
我点头:“那就撑着罢!”
吕云声命人递给我一样东西,白花花的,我摸了摸松软似......馒头,光滑似......馒头,我问他:“这是什么?”
“馒头。”
“我不饿!”
“是让你喂鱼的。”
我:“......” 吕云声那边有人在忙活些什么,他的声音传过来:“你面前是个湖,里面有许多锦鲤,你可以喂喂它们,解闷。”
瞎子喂鱼解闷。
我理解了半天也没能理解其中的逻辑。
于是虚心求教:“我看不到,如何解闷?”
吕云声淡淡道:“听声。”
我:“......” 我将馒头掰成小块,全都扔完了,吕云声才来到我身边,又递给我一样东西。
触手毛茸茸,温热的感觉,那东西动了动,竟是活物,我吓得手往后一缩,却被吕云声拉住。
他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柔声道:“别怕,摸摸看。”
轻轻拉着我的手,慢慢靠近。
我小心翼翼摸了一下,是只小动物,毛很柔顺,被我一摸,“唔”了一声。
我:“是只小狗?”
“嗯,”吕云声语中含笑:“想抱抱么?”
我点点头,伸出手。
四只小脚落在我腿上,小狗稍微挣扎了一下,我安抚的摸摸它的头,片刻便安静下来,乖巧的趴在我怀里,伸出舌头舔我的手指。
看体型小家伙也就刚足月,撒娇似得在我怀里蹭来蹭去,痒得我忍不住笑出来。
“喜欢么?”
吕云声一只手指摸小狗的头顶绒毛,小狗张着嘴追着他咬。
“喜欢。
它是什么样子?”
“纯白的,眼睛很亮、很黑,像你。”
我:“......” “给它取个名字罢?”
吕云声柔声道,忽然轻笑一声:“叫长长好不好?”
我猜他是误会了我的名字,若想取个和我名字相配的,这小家伙只能叫“菜菜”了。
我估摸着它准是不愿意的,作为比文略善良许多的人,我决定给它取个好听又雅致的名字,好让人一听便知它有个学问很好的主人。
我:“叫小白罢!”
小狗“唔”了一声。
我:“你看它喜欢。”
吕云声:“......” 东方天际刚刚亮起一线白芒,还没来得及越过苍山瀚海,漫进我的窗格,我就被虹儿从床上捞起来。
“小姐,起床啦,说好的别耍赖!”
我歪在床柱上,耷拉着脑袋,迷迷糊糊:“我不吃菜。”
“吃什么菜啊!
别睡啦!”
“嗯,我醉啦,晕!”
“小姐~快起床~” “我没装,我是真醉了,让我躺会儿!”
“好啦,你可别气我了!”
虹儿忍无可忍,把我从被窝里扯出来,衣衫裙褂呼呼啦啦往我身上裹:“公子说了那泉眼每天冒出的第一眼水最纯净,最有灵气,必须用第一眼水给小姐洗眼睛,这样才能好得快!
小姐抬胳膊,别耍赖啦,不然赶不上了!”
吕云声说城外留香山慧光寺里有一眼涤垢泉,闻名遐迩,是东海灵气之眼。
夜歇昼涌,并依四时变化,必在阳光照到泉旁香樟树根时涌出第一眼水,而且冬季河泊冰封三尺,这泉水却温暖如常,被当地人奉为圣水。
相传这第一眼水是东海龙宫龙后之泪,能治百病,尤其对治疗眼疾有神效。
我沉吟片刻,觉得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于是对他说:“我有两个疑问。”
吕云声:“说。”
我:“阴天怎么办?”
吕云声:“......” 我:“龙后天天早上哭是因为婚姻生活不和谐么?”
吕云声:“......” 出门时天还没大亮,只是有些朦胧灰白。
星月黯淡,似笼在薄雾之下,清辉化作氤氲岚岚。
虹儿说,像长毛的鸭蛋黄。
此时我视线更弱,半步之内雌雄同体,一臂之外人畜不分。
虹儿扶着我来到府门口,吕云声已经等在那里,马车已备好。
春日清晨,寒意甚浓,拉车的马匹不停踢踏,微微嘶鸣。
吕云声过来牵起我,手指隔着衣袖,我仍能感觉到他指尖冰凉。
应该在外面等了不止一刻,我心里有点愧疚。
为了给我治眼睛,人家如此尽心竭力,只因为当初我蹭了一点救命恩人的边儿,既没出工又没出力,如今被如此厚待,实在叫人汗颜。
晨街寂静,青石乌瓦屋宇林立街侧,雾霭之中长街迷蒙青灰之色。
马蹄嘚嘚踏在青石街面,声音回荡在幽静中显得格外辽旷。
虹儿将我的药都带在身边,出门太早,我只能在马车上敷药。
车上准备了软垫和毯子,虹儿帮我弄好,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趁着敷药的时候再眯一下。
心里想着那涤垢泉,突然想到一个事儿,就问坐在旁边的吕云声:“那慧光寺应该香火很盛罢?”
吕云声看我一眼,道:“那是自然。”
这就对了。
无论是人还是物,名噪一时的原因只有两种。
一种是自身实力够强,客官用过都说好,体验满意度极高,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有口皆碑。
比如酒香不怕巷子深,杏红不怕院墙高。
只要酒好早晚能卖了,只要杏好早晚得出墙。
而另一种则是自身实力没有那么强,是人为使之变强。
而人之所以为之,必有其目的。
而目的多为名利二字。
就好比一个人,逢人就讲春满楼的姑娘肤白、貌美、气质佳,那不是老()鸨就是老()鸨的相好儿,没听说有无缘无故给对门寿材铺拉生意的。
不知这留香山慧光寺过去声明几何,但鹊起必是因了这一眼神泉,慕名者纷至沓来,近佛三柱香,寺庙自然香火鼎盛。
且不论知神泉真假,它带来的名利却是实实在在的。
就像一家酒楼做菜难吃濒临倒闭,你请一位当世活神仙来,说你们院里那棵长得风情万种的树是棵神树,摸一下可以长命百岁,酒楼立马客似云来,盆满钵满。
这就是宣之于口的重要性。
所以我决定要将文略的韭菜鼓吹成神韭菜,吃了可以补充人体所需的各种微量元素,强身健体,益寿延年。
我正胡思乱想,吕云声忽然问我:“姑娘不信那泉水能治病。”
“信。
世间常传有灵物,人心之末,应有神明。”
人家一片好意,无论我想法如何,都应心怀感激,努力配合,否则真会伤了人心。
半晌,吕云声轻笑一声。
马车飞驰,窗口帘布偶尔被风掀起,有微白光亮透进来。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