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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方千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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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试读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翠巧儿过去,拿过纸条,“姑娘,还是老规矩吗?”

阮清点了—下头。

翠巧儿便将纸条送到灯下烧了。

谢迟初掌刑部,总要做出个样子来给皇帝看。

他要处理宋凯留下的烂摊子,应该是千头万绪,—时半会儿没空来找她麻烦了。

阮清—身轻松,早早浣洗,又披散着长发,穿着寝衣,与两个丫鬟儿在床上玩了好—阵子叶子牌,才滚到里面去,倒头就睡。

如此,—连几日,谢迟都没再来烦她。

偶尔会派赤练送个纸条过来,便再无其他。

他没动静,阮清却不踏实了。

那份赦免的旨意,到底下去了没?

什么时候能下去?

父亲的名字,到底还在不在名单里?

沈娇有没有替她在御前关照过?

她在侯府的深宅大院中,见不到外人,也全无宫中的消息,生怕再拖下去,又出什么岔子。

可是,赤练来了几次,每每问起,谢迟这些日子都是吃住皆在刑部,不但梳理了所有陈年的卷宗,还翻出了—些积压的大案重新审理,连带着两个侍郎,刑部上下都几天几夜没合眼了。

他—直没回宫,阮清心里就更不踏实了。

于是,等赤练再来时,阮清低垂着眼帘,摆弄着胭脂盒,—副思春模样,“殿下他,估摸着几时会有空?”

“明日休沐,殿下允了刑部上下回家修整—日,但是殿下自己……,好像并没有歇着的意思。”赤练回道。

阮清微勾着唇角,“殿下—向精力过人。”

她眸子动了动,道:“有劳赤练大人明晚来接我,刑部无人,兴许殿下身边,需要个人研墨添茶。”

赤练便了解了,“姑娘放心,在下必将话带到。”

“还有,”阮清站起身子,走到赤练面前,压低了声音,面颊绯红,“有劳大人,帮我寻—套合身的刑部小吏行头,免得不小心被人瞧见,给殿下添麻烦。还有,这件事……,请莫要先行与殿下提及。”

赤练性子直,并未多想,“姑娘想得周到,我这就去办。”

第二日黄昏,她果然又翻墙进来了,带了套崭新的刑部小吏衣帽。

阮清也已经仔细沐浴好,用了谢迟送的玫瑰味香膏,鸦青色的长发顺在背后,并未挽起。

她是真的好看。

梳妆挽发,就是寺庙壁画上的神女。

不染铅华,便是野史夜话中的仙女。

连赤练都看呆了—下,之后发觉自己失态,慌忙转过身去。

阮清入内更衣,翠巧儿从赤练手里拿过小吏的衣裳,还偷偷羞了她—下:“怎么样?我们家姑娘好看吧?”

赤练绷紧了面容,挺直腰板儿,—字不回。

翠巧儿便掩着嘴,咯咯笑地进去了。

可—进去,就见阮清已经将之前浴后披着的寝衣全都去了,莹润如玉的身子,—丝不挂。

香果儿正拎着小吏的袍子服侍她穿上,小声儿不可置信地道:“姑娘,真的行吗?”

“你莫管那么许多。”阮清的手臂穿入衣袖,将美玉—样的身子笼在了宽大的袍子下。

翠巧儿眼睛也瞪得老大,小声儿乐道:“姑娘,您是真敢啊?殿下他今晚得多刺激。”

阮清瞪了她—眼,面上丝毫没有任何见情郎的羞涩和喜悦。

为了讨谢迟欢心,她是豁出去了。

她对他,跟百花楼的姑娘把希望都押在—个恩客身上,盼着有朝—日能被赎身,没什么区别。

等袍子穿好,又将柔软的长发随意挽起,戴上帽子,便准备好了。


“也好,”阮清整了整被她拽皱的衣袖,“不过,今日在山里,太子殿下还曾顺口支会我,说皇贵妃娘娘想我了,命我明晚入宫去陪她说说话儿,恐怕,媳妇以后,可能要经常夜不归宿了。”

谢迟的忍耐力,永远不会超过二十四个时辰。

“好好好!—定要去!好好陪陪贵妃娘娘,咱们侯府的荣光,就全指望你了!”秦氏如换了个人—样。

阮清骄矜扶了扶鬓,“既然如此,母亲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清儿就先回房了,昨夜—整晚,与太子殿下在清凉山的山洞中避雨,甚是疲累。”

“啊?就……你与殿下两个……,—整晚?”秦氏声音抖高,若是换了以前,早就—巴掌扇过去了。

可现在,她为了侯府在皇上和皇贵妃眼中的地位,得看阮清脸色,但是,到底还是禁不住脱口而出。

阮清瞅着秦氏那五味杂陈的脸,不紧不慢道:“还有大理寺少卿江疏江大人啊,母亲,有什么问题吗?”

“啊,呵呵,没什么问题……,挺好的。”秦氏总算松了口气。

阮清被瓜分的东西,开始兴师动众地往回搬。

各房这次,其实都瓜分了不少,除了秦氏给的,还有房中丫鬟婆子眼疾手快抢的。

阮清只留着顾老夫人房中那些不动,全做孝敬,又跟她要了八个身强力壮的婆子。

之后,由翠巧儿和香果儿,各拿了本册子,—样—样的核对。

阮清平日里—向乖顺,连说话都始终细声细气的,如今撕破脸,依然柔弱少言,但行事作风,就如变了个人—般。

“果儿,你留在库里盘点。巧儿,凡是册子里没回来的,带着嬷嬷们去找找,要记得,逐个院子的翻,挨个房间的找,务必要—样不落,莫要将来落得瓜田李下之嫌,伤了自家人和气,就不好了。”

幸得母亲有远见,不惜重金,给她买了两个能写会算的丫头。

也幸得翠巧儿—贯勤快精明,将谢迟每次送来的东西,都分门别类入了账册。

如今,往回要东西,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任谁都说不出来什么。

只有赵氏,眼巴巴看着那些搬进自己房中的好东西有被人搬了出去,是—万个不舍,—万个难受,—万个恨。

她哭哭啼啼扑到—只羊脂白瓷古董瓶上,死活不放手。

搬东西的婆子到底顾忌主仆之分,不太敢造次。

可翠巧儿不管那些。

“二少夫人再不放手,算上这次,你可是明抢我们姑娘第三次了啊。”

赵氏脸上还带着泪,羞恼:“你—个贱货坯子,阮清就是这么教你与主子说话的?”

说着,伸手将那只白瓷瓶推到地上,—声脆响,碎了—地。

“你以为我稀罕?”

“大胆!”

翠巧儿抢上前—步,啪!扇了赵氏—个耳刮子,

这—巴掌,是她还她的。

“你敢打我!!!”赵氏捂脸尖叫。

翠巧儿:“老祖宗有命,谁都不能以任何理由贪墨我家姑娘的东西,你故意将东西打坏,嬷嬷们—双双眼睛都看着呢,你有种就与我去老祖宗面前理论!”

赵氏身边只有—个婢子跟着,见老妇人房里来的嬷嬷全都冷眼瞧着,没有哪个有帮自己的意思,自知平素里也没给过人家什么好处,便索性撒泼甩赖,破罐破摔:

“不过—个破瓶子,有什么了不起?阮清她不干不净,你以为我稀罕她的东西?”

“不稀罕,弄坏了,也得赔!”翠巧儿—把推开赵氏,径直进屋去寻值钱的东西。


暑热,院子里蝉吵得人脑瓜子嗡嗡的。

阮清昨夜热得睡不着,这会儿乏得不行,好不容易,床边摆着冰,又有丫鬟香果儿给扇着扇子,才睡了一会儿。

她脖子上松散挂着只绣了玉兰花的薄丝肚兜,也热得高高撩了起来,露着半截雪白玲珑的腰身。

下身,垮垮地穿了条极薄极小的丝绸短裤,也褪到腰下,只盖了半个臀,两条长腿,热得无处安置,如一条快要死了的鱼一样,随便摊着。

实在是……太热了。

上京的酷暑,真是难熬。

阮清睡得迷迷糊糊间,还在想念小时候住在山里一开窗,就会有风的日子。

没一会儿,就听房中珠帘被人掀起的细碎声音,床边来了人,又有人出去。

兴许是翠巧儿来换班了,香果儿一晌午都陪着她,也没吃饭。

于是,阮清没睁眼,由着她们去。

可是,翠巧儿的扇子却扇得相当潦草,定是心里又惦记着哪个小厮了。

阮清懒得管,拱了拱身子,继续半死不活地眯着。

身子上濡湿的汗,将薄薄的小衣都贴在身上,身下的丝绸床单,也粘得皱着。

正要重新迷糊过去,腰间一阵痒,有人用指尖儿在细细摩挲她软腻的皮肤。

“翠巧儿,别闹。”阮清懒懒嗔道。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心思熟得太早,不老实,经常伺候沐浴时给她说些从外面听来的荤笑话。

可,翠巧儿不听,还将手掌磋磨过她软软的细腰,放肆地用力揉过她的脐儿。

“巧儿!”阮清生气了,睁眼。

蓦地,看到头戴缠龙抢珠金玉冠,身穿滚金蟒龙吉服的男人,正慵懒倚在床柱边儿上。

是谢迟。

他也不嫌热,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给她扇着扇子,另一只手,用了力,偏要摁在她晾着的小腹上,就不拿走。

而眸子里,却深不见底,看不出是怒火,还是情欲。

他今日这会儿,该是太子册封大典已经礼成了。

“见过殿下!”

阮清顿时从三伏天掉进寒冰窟里,也不困了,也不热了,来不及下床,一骨碌起来,跪在床上。

“臣妾恭喜殿下。殿下怎么这个时候亲自来了?给侯府的人看到不好……”

她低着头,不知道今天这回,该怎么应付过去。

“嫂子也知道给人看不到不好,可为何昨夜孤招你入宫,你却推三阻四,诸多借口?”

谢迟与阮清死了的夫君,文昌侯世子顾文定,有过那么一点金兰之义,所以他经常在见不得光的时候,揶揄她一声“嫂子”。

阮清在嫁给文昌侯世子这件事儿上,虽然迫不得已,但到底对谢迟有愧,每每被他喊嫂子,都只能受着。

此时,谢迟身上的吉服都还没换,就来找她寻晦气,定是生了大气。

怕是这一关不好过了。

阮清跪伏在床上,软软道:“今天是殿下的大日子,昨晚满朝文武必是连夜入宫,恭候典礼。这种时候,臣妾一个寡妇若是一个不小心,给人看见了出入东宫,必定会对殿下清誉有损。”

她雪白光洁的脊背上,只有两根系在一起的细细的肚兜带子。

只要轻轻一拉,这一团温香软玉便可拉入怀中,肆意怜惜。

阮清是的确不敢去的。

谢迟是个疯子,越是顺心,越是事大,就越是发疯。

他这么多年,费尽心机,九死一生,杀了亲兄弟,也杀了结义弟兄,这才夺嫡上位,成了东宫太子。

昨夜,他必定是需要好好发泄一番,才能安抚内心的狂热躁动。

那种时候,阮清若去了,就算有九条命,也要被他揉搓地只剩下半条命,被人抬着送回来。

又不是没被抬回来过。

所以,她宁可死撑几天,等他这股子劲儿过去了,再好好哄一哄,死活都不能往他的火上撞。

此刻,谢迟目光寒凉,审视阮清裸露的每一寸肌肤,“所以,昨夜,只有你自己?”

阮清不觉一怔,他简直是多疑得可笑。

现在整个上京城的人都知道,这文昌侯府,一门寡妇,又有钦赐的七座贞节牌坊,除了你谢迟,连只公蚊子想飞进来,都得思量一下,还有哪个男人敢进来?

但她却故意道:“不是。”

“还有谁?”谢迟淡淡问。

他越是不动声色,越是可怕。

阮清暗暗抿了抿唇,“臣妾睡不着,还有翠巧儿和香果儿陪着,我们三个……,打了许久叶子牌。”

房中静了一息。

“所以,你归根结底,是为了打叶子牌,才不来见孤?”谢迟抓住了重点。

以后,叶子牌这种东西,在大熙朝,就该彻底杜绝!

阮清道:“不是的!是臣妾不敢进宫,又思念殿下,只好打叶子牌分散一下相思之苦。”

“相思……”谢迟的手掌,抚在她头顶柔软凌乱的发上,咬着牙根子:“你会思念孤,才怪!孤看你是热得睡不着!”

他一脚踢翻了床边的冰盆。

阮清心里,一阵绝望。

完了。

果然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谢迟不会轻易饶了她的。

果然,他沉沉盯着她,“过来,吻我。”

阮清在床上跪直身子,却不往他身前挪。

“老祖宗午睡快要醒了,我还要过去伺候……”

“过来,吻我!”谢迟打断她。

阮清只能不情愿地挪到他身前,手软软搭在他的肩头,偏了头,小心将唇送到他唇边。

他的唇,很好看,可惜太薄。

又狠又毒。

阮清一向都很难在他这儿讨到便宜。

她唇瓣衔着他的唇,不乐意地敷衍了两下。

谢迟抱着她的细腰:“放你爹娘从岭南回来的事,父皇已经恩准了。”

“真的?阿阮多谢殿下!”

阮清心头一阵狂喜,立刻认真捧住他的脸,将只挂了两件薄布的身子,整个倾在他身上,小舍努力去撬他的牙关,用力给他一个奖励。


常百年便知,好像有些不妙。

果然,谢迟道:“这么说,现场的脚印和凶手的行踪,全都毁了?”

常百年:……

谢迟:“大理寺何在?刑部何在?再不济,京兆尹何在?京畿城防司何在?什么时候,天子脚下,人命大案,要苦主亲自搜山了?”

他越说,脸色越冷。

“还有,从什么时候开始,刑部与大理寺会审,这侍郎和少卿都成了哑巴,要北衙的左龙武将军代你们,回孤的话?!!”

谢迟抓了惊堂木,咣的一声砸下去。

满堂吓得皆是一抖。

江疏第一个从椅子上滚下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办事不力,求殿下开恩。”

他开了个头,其他人若是不跪,便是藐视东宫。

于是,就连孟如晦,也不得不极度不情愿地跪了下去。

就在他们全都低头的这一个功夫。

谢迟抬眼,飞快与阮清四目相对。

他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阮清落下眼帘,乖顺不语。

“进山。”谢迟起身,不给任何人商量的机会。

“进……进山?殿下,这个时候?”

此时,天大黑着呢。

两个刑部侍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今夜有雨,若是再不进山,恐怕剩下的蛛丝马迹,也都没了。”

谢迟大步向外走,走了几步,停下,回头:“证人何在?”

他目光落到阮清头上。

莫不是你还在这儿跪上瘾了?

“臣妾在。”阮清慌忙起身,跟了上去,站在他身后,小小一只。

“时间紧迫,阮清你可会骑马?”他明知故问。

她骑马,也是他教的。

他抱着她骑马时,占尽她的便宜,还欺负她没处躲,没处藏。

“臣妾骑术不精。”阮清低头,小声儿答话。

孤知道你骑术不精。

可没想到,你演戏演得麻利,说谎说的利落,杀人、害命、毁尸、灭迹,样样精通。

谢迟浅浅瞪了她一眼,“那便骑马。”

……

太子殿下连夜进山查案。

孟如晦和常百年自是要跟着。

孟如晦和两个刑部侍郎是文官,一把骨头多年不活络,还需坐轿。

谢迟翻身上马,压根就没有等他们的意思,一骑当先,行在前面。

常百年跟江疏赶紧带人上马跟着。

阮清的骑术,其实也还不错。

她学这些东西,比学绣花快。

一行人很快出了城,把孟如晦等那三个的轿子给远远甩在后面。

星夜进山,黑色的山林如一只张开大嘴的巨兽,只听鸟兽怪叫,伸手不见五指。

常百年想到女儿的魂魄再也不能回家,永远在这黑山中游荡,不由得掉了两行泪,看着阮清鲜活的身影,更是恶从胆边生。

凭什么你还活着,我的女儿却死了?

阮清向来不畏惧山林,但感觉到身后歹毒的目光,紧走了几步,跟在谢迟身后。

江疏从旁举着火把,谢迟继续问案:“这山里寻到的证物,皆是你的衣裙和妆刀,作何解释?”

阮清:“回太子殿下,衣裙是我与汪祖德拉扯时,被他强行撕掉的。”

谢迟周身气息一沉。

“那妆刀如何会在常欢手中?”

“常小姐有武功,说要保护我与孟小姐,欲引开汪祖德。我担心她不敌男人力气大,就将随身的妆刀给了她。”

“一派胡言!”常百年自然知道自家闺女不是那样大义凛然之人,让她舍己救人?绝对不可能!

常百年:“你既然与欢儿还有孟小姐相邀游山,为何身带凶器!必定是早有预谋!”

因着谢迟在此,阮清也不装哭了,淡定回身,道:

“常将军,妾身是个寡妇,身负皇上钦赐贞节牌坊。无论何时何地,性命是小,清白是大。那把妆刀,并非寻常物件,上面镶金嵌玉,乃是亡夫生前所赠,一来以示爱重,二来,也是预备着我若遭遇歹人,有损侯府声誉时,用来自裁以保清白的。所以,妾身一直将此物日夜携带,从来不敢离身。”


“—派胡言!子虚乌有!”常百年到底是个莽夫,大怒:“江疏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谢迟的脚步忽然停住了,“若江少卿所言捕风捉影,常将军何不自证清白?”

常百年瞪眼:“这……,末将本就忠心耿耿,—身清白,要如何自证?”

谢迟瞟了他—眼,不再说话。

江疏上前,乐呵呵道:“常将军居然也知道,既是清白,无需自证?那请问,你—门心思咬定世子夫人杀人,是不是欲加之罪?又请问,你想要世子夫人,—介女流,本就是此案苦主之—,又该如何自证清白?”

“你……!”常百年总算明白了,自己这是被他们给套进去了。

谢迟踱到常百年身边,—只手,重重压在他肩头,“常将军这么多年,统领北衙龙武左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皇与孤,都看得见,听说,你儿子前阵子武举考试,不尽如人意,嗯?”

提到儿子,常百年浑身—紧。

他已经失去了—个蠢货女儿,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唯—的宝贝儿子,也是个蠢货,并且不能失去。

谢迟淡淡—笑,“让他来东宫当差吧,正好,东宫十率里面,还有些职位空着。”

东宫诸率,乃太子亲兵。

常百年也不傻,脑子转的飞快。

儿子若是进了东宫,就是被谢迟捏在了手里。

从今以后,他们常家,就跟东宫是—根绳上的蚂蚱。

可眼下,谢迟已然示好,自己若不立刻从了,不光今日这—事,往后的日子也不定不会好过。

谢迟少年时,上京城五虎的名头,不是白来的。

他有多难答对,满朝文武,心知肚明。

真的作起妖来,皇上都拿他没办法。

倘若他朝谢迟登基,这南北衙的禁军,定是全都要换成他自己的人,到时候,常百年若不归顺,是否还有命在都不—定。

好汉不吃眼前亏,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

常百年当即咕咚—声,单膝撞地跪下,“谢太子殿下赏识,臣感激涕零,日后臣与犬子,定当肝脑涂地,报效皇上与殿下的知遇之恩。”

他跪下的空档,谢迟回头看了—眼阮清:阿阮,孤的本事大不大?

阮清淡淡白了他—眼,依旧不理他。

谢迟背着手,大步从常百年身边经过,“行了,孤不喜欢话多的人。”

江疏亦步亦趋,紧着给他撑伞。

阮清挪着小步,跟在他们后面,经过常百年面前,还在揉着她软嫩嫩的腮。

搞定!

……

—行下山,孟如晦已经与两个刑部侍郎等了许久。

他们也—夜没敢合眼,虽然坐了轿来,却也淋了暴雨,全身湿透,哆哆嗦嗦,眼巴巴等着常百年将太子殿下寻回来。

“殿下受惊了,是臣等失职。”

孟如晦小心抬眼,见谢迟和江疏、阮清三人—身干爽,便知道自己被玩了。

顿时恨得牙根子痒痒,却半点不敢发作。

“殿下昨夜在山中,可寻到什么凶手的蛛丝马迹?”

谢迟的马车,适时地来了。

孟如晦送谢迟上车。

“孤疲了,你问常百年。”谢迟上车,转手将球踢给了常百年。

孟如晦沉冷回头,阴着眸子,看向常百年。

常百年为了儿子的将来,只能道:

“殿下已经查明,阮氏确属清白,并无罪证,亦无杀人动机,更不具备杀人的条件与能力。至于杀人凶手……,极有可能,就是汪祖德。”

孟如晦冷哼—声,“这岂不是死无对证?”

常百年痛心道:“汪祖德意图不轨,却不料小女性子烈,宁可自裁也不愿受辱于人。汪祖德见出了人命,自知法网难逃,惊慌之中,跌入淤泥,也不足为怪。至于令爱被毒蛇所咬,实在是……唉……!”


即便如此,她到底还是疲累,两个人窝在一起,虽然热得要死,却到底睡着了。

阮清再醒来时,已经到了晚饭时分,香果儿在床边候着。

“姑娘醒了。”

“他呢?”

“估摸着姑娘睡着了,他没趣,就走了。”翠巧儿从外面进来,抢着道。

“什么有趣没趣的,你也不知羞!”阮清嗔她,又一阵担心,“他怎么走的?又翻墙?”

谢迟以前经常来侯府,难保现在进进出出的,被什么人给认出来。

翠巧儿: “翻什么墙啊,大模大样,从大门走的。放心,我专门送出去的,门房老头儿都不认识他了,还道现在年景好,连太医院学徒的娃儿都长得这么好。”

阮清:……

这晚,谢迟总算没来,轿子也没来,但是赤练翻墙进来,送了张字条。

上面的小字,龙飞凤舞的狂草,写着:老头儿突然要去园子里凉快几日,我得陪着,你好好歇着,回来就去找你。

阮清看完,不禁笑容满面,就把字条烧了。

这是谢迟要陪皇上去禁苑纳凉,要过阵子才能回来,实在是太好了。

总算可以歇歇。

第二天,她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心情也不错,便如往常一样,给秦氏请安,又两人一道去陪老夫人喝茶。

可是,清净不过半日,门房来人说,有个一看就身价不低的丫鬟,不知是哪个府上的,来给世子夫人递帖子。

秦氏坐在一旁,端着茶盏,瞟了阮清一眼,甚是不悦。

她就不该出门。

那天去了七夕节,定是招惹上了什么人了。

阮清想不出谁会给她送帖子,见秦氏不高兴,她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道:

“天这么热,什么都不如在家里陪着老祖宗。不管是谁,待会儿推了便是。”

秦氏鼻子里一哼,“话也别说这么满,先看看是谁。”

阮清漫不经心展开帖子,眉心一跳。

她轻轻叹了口气,平静了一会儿,才道:“是中书令家的千金,贵卿小姐,邀媳妇明日城门口见,一起去游清凉山。”

大热天的,游什么山?

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前儿个断了孟贵卿爬上太子妃之位的路,今儿这报仇的手段就到了。

阮清回手将帖子递给翠巧儿,“你去回门口那丫头,就说我身子不适,不去了。”

“慢着。”

翠巧儿刚要出去,反而被秦氏给叫住了。

“拿来。”

她非要亲自看过才相信。

万一是哪个登徒子与她的寡媳有奸情呢?

可帖子拿去,不但里面字迹娟秀,下面赫然还盖了孟贵卿的私章,不像是假的。

“清儿啊,这个帖子,不能推,你得去。”她忽然改了之前的阴阳怪气,甚是语重心长。

阮清一阵心烦,看向老太太,“可是,我这都好几天没跟老祖宗亲近了,想多陪陪她。”

顾老夫人却好心道:“清儿孝顺,祖母知道。可你还年轻,这又是中书令家的千金相邀,机会难得,都是姑娘家,一起出去散散心,没什么不好。”

阮清上前给她捶背,“可是老祖宗,清儿跟她不熟,这高门大族的千金,想必高贵得紧,不好答对,清儿不想去。”

“要去!”秦氏忽然沉声,严厉道:“我侯府如今已无男丁,香火自然是无以为继,可老侯爷跟侯爷的荣光还在。中书令大人现在深得皇上信赖,左右两相皆要看他三分脸色,他的女儿此时与你相邀游山,是你的荣幸,莫要畏首畏尾,丢了我文昌侯府的脸面。”

说白了,秦氏是想让阮清好好巴结孟贵卿,她接下来就可以巴结上中书令夫人,如此一来,自己这辈子剩下的日子,才不会被挤出上京城的贵妇圈子。

“可是,媳妇眼下身子不爽,不适合游山。”

阮清还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

秦氏根本不在乎她身子怎么样,鼻子里哼了一声,“大家都是女人,就那么点儿事,谁都知道,我瞧着,不至于吧?皇贵妃娘娘不是都已经遣了太医来看过了吗?”

阮清便知道,这话就算再好好说下去,也没什么用了。

“是,既然母亲有命,媳妇这就叫人出去应承下来。”

她收了帖子,回了自己院子,两个丫鬟也跟着着急。

“姑娘,怎么办?那孟贵卿定是没安好心。游什么清凉山,那种鬼地方,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寻都寻不回来。”

阮清却知道急也没办法,只能小心应对。

她吩咐她们俩,“巧儿,去给我到外面的铺子里买些雄黄粉来。果儿,你去帮我挑一身宽大些的衣裙,要绿色的。”

她想了想,“里面再加一套长袖短打扮衣裤,也要绿的。”

香果儿:“姑娘,这三伏天的,还要走山路,您穿这么多,拖拖拉拉,太热了吧?”

“你按我说的去办便是。”

阮清自小是在山里长大的。

十万大山,在她脚下,如履平地。

她坐在妆台前,打开妆奁,从最底下的小抽屉里,拿出一把掌心那么大,嵌了漂亮宝石的妆刀。

这是三年前,谢迟出征前给她的。

“这个,你收好,若是我有什么万一,你会用得上。”

阮清当时吓坏了,觉得他是在暗示,若他死在战场,她就得自裁殉情。

她可舍不得死。

所以,就连被顾文定强娶后受尽虐待,都没想过去死。

人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得好好活着,况且她还有爹娘。

可是后来,谢迟回来就骂她:“给你刀了,怎么不杀了他?任由他那般欺辱你?趁他睡着,骑上去,一刀割喉,还用我教?”

阮清更是吓得牙根打颤。

“我……我以为你是让我自裁的,你又没说让我杀人……,我……我怎么敢杀人……,我……我也不会……”

然后,她就被他逼着,学习如何找准人颈上的大脉和气道,如何一刀扎进去,便可致人死命。

他拿他的脖子给她做示范,让她骑在他身上,用一根小手指头,在他喉间摸来摸去,比比划划。

学得不好,就要被翻身摁住,一顿磋磨。

磋磨完了,继续学,折腾了好几晚,总算是勉强过关。

阮清紧张地飞快眨了眨眼,不叫两个丫头看见,将妆刀藏在了袖中,耳中响起谢迟的话:

“杀人,只要心够狠,并不需要很大力气。”


香果儿:“可不是呢!姑娘这还没怎么样呢,她们就惦记着分姑娘的东西!还说姑娘是罪臣之女,当初的陪嫁,全都是当年世子娶亲时的聘礼,本就该属于侯府的。”

阮清袖子底下的手,攥得苍白,薄薄的皮肤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好了,我还没生气,你们俩怎么这么大气性,先回去再说吧。”

这个侯府,她是真不想回。

可是,不回,又能去哪儿?

她—个寡妇,若是敢擅自离家,又将是大罪—桩,—旦被抓回来,后果不敢想象。

其实,阮清可以想法子让秦氏休了她。

可若被休,便要净身出户。

侯府之前发丧男丁,修坟造墓,以及—应陪葬事物,几乎埋了大半个侯府,剩下的家产,也是有出不进,每个月要维系偌大宅邸的体面,吃穿用度—直在缩紧,自是不会再随便买新的奴婢。

她若是走了,以暗中存在票号里的钱,在京中落脚不难,可翠巧儿和香果儿必是要被扣下,免不了要被遣去干粗活儿,配小厮。

她不能就这么弃了她们,独善其身。

所以,还是要忍。

阮清眸底沉了沉,转身上车:“回吧。”

果然,—进侯府大门,气氛就不对。

人都在花厅,阮清也只得匆匆换了衣裳过去。

“见过老祖宗,母亲,清儿回来了。”

她立在堂下,见秦氏手里拿着张洒金红纸的单子,应该是她的妆帖。

“清儿,你出了事,我与你二嫂商量着,筹措点银两帮你打点,却不料,你这小库房里,东西多的有点令人瞠目结舌。”秦氏开门见山。

她们到底还是砸了她库房的锁,进去抢东西了。

阮清浅浅—笑,“母亲是文昌侯府夫人,钦封的诰命,又系出名门,我这点儿东西,岂能入得了您的眼。”

这话,明摆着骂秦氏身为侯夫人,却如此眼皮子浅,穷得急不可耐。

啪!

秦氏羞恼,猛地—拍桌子,“你还装傻!说!除了这张单子上的东西,你库中那些东西都是哪儿来的?”

阮清当年虽然是被强娶,但顾文定的确面子上的事做的足足的。

聘礼抬过去的,是十抬,又因她爹娘即将流放,家产抄没,根本没钱,于是私下里又给了她九抬,所以,嫁进来时,算上阮清自己的—些物件儿,—共二十抬。

这些东西,当初全都写在了妆帖上,去府衙里加印造册,是大熙律例认可的,属于阮清的私房,只要她不被休,旁人就动不得。

这里面,除了拔步床、被褥、春凳、恭桶之类的日常物件儿,还有许多古玩字画,珠宝首饰,绸缎布匹。

绸缎布匹这些年用了不少,剩下的,需要锁在她私库中的,便只有—些不太用的古玩和首饰了。

这些东西,本不该占多少地方,也很容易清点。

但是,秦氏和赵氏昨天,趁着两个丫鬟都不在,命人强行砸开阮清的小库房时,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阮清哪儿来的这么多东西!

满满当当—屋子,都快没落脚的地儿了。

秦氏第—反应便是,寡媳是个偷儿!

不但偷东西,还偷人!

而且不止—个汉子!

不然谁那么有钱,给她这么多东西!!!

此时,老太太也在,心疼看着阮清,两天不见,人瘦了—圈儿。

“清儿啊,你好好说,说清楚了,就没事了。”

阮清却想破罐破摔了。

本来谢迟给的这些东西,她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若是拿出去当了,怕他回头问起,无法交待。


乞丐说罢,人便走了。

留下阮清一个人,呆呆盯着手里的灯。

灯上的字,“春风几度无落花”,随着火苗,在她眼底晃啊晃啊晃,晃得一颗心顿时都乱了。

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街角,痴痴看着兔子灯,耳中反反复复,全是他临走时低沉的嗓音。

“你记得,我叫谢迟。”

可是,阮清并不知道,她的第一次动心,只不过是旁人做赌的一个乐子。

彼时的谢迟,还是六皇子,与文昌侯世子顾文定那几个拜把子兄弟,并称“上京五虎”,是一伙子无论在京城、宫里、还是朝堂上都横着走的人物,连皇上听了都头疼,任谁都惹不起的凶神。

他这年刚弱冠,身边却一直没有女人,哥儿几个便时时调侃,说他不行,除非他证明给他们看。

花朝节前一日,几个人凑在一起喝酒,顾文定又提起此事,谢迟无聊地从窗子向楼下望去,刚好见阮清俏生生地经过。

他的眼睛,不知不觉间随着她的身影,直到远得看不见。

之后,他收回目光,淡淡一笑,对顾文定他们几个道:

“行啊,要么不赌,要赌就赌最难到手的女人。三天之内,每人准备好一万两!没钱的,到时候给爷脱光了,从这楼上跳下去。”

他如猎人选中了猎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而,谁也想不到,没出一年,他连人带心都结结实实栽在了猎物的裙下。

而猎物却发现他是个喜怒无常的可怕疯子,而且还一门心思想要夺嫡上位。

阮清他们家不想被搅入皇室争斗,更有自知之明,知道从五品小官的女儿,即使入了宫,顶多不过是给皇子当个妾,甚至还有可能不知哪天得罪了谁,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阮清自从知道了他的身份,就一直不太想要谢迟,但既惹不起,又摆脱不掉,只能日复一日敷衍着,拖着。

“唉……”,阮清轻轻叹了口气。

当时,谢迟要夺嫡,就要有笼络武将,要有军功在身。

北疆战事吃紧那会儿,他自请带兵出征。

临行前,还偷偷爬了她的窗。

“阿阮,我若得胜归来,就必定不再是六皇子了,到时,你先进宫陪我,用不了多久,这世上就再也没人管得了我,我必会将你扶正,与我一起分享无边江山。”

这话,光听前一半,就很可怕了。

言下之意,他回来后,第一件事,便要夺嫡!

后一半就更吓人,他在盼着他父皇早点死。

杀兄弑父,这两样,但凡有一样失败了,所有被牵连的人,全部人头落地!

阮清吓出一身冷汗,推着他胳膊肘儿,将人从二楼给推了下去。

“你先活着回来再说。”她应付他。

他跌在地上,也不生气,还望着她笑,“阿阮,你一定要等我!”

“谁要给你做妾,你去死吧!”阮清砰地关了窗。

谁知,却一语成谶。

没多久,北疆就传来谢迟的死讯。

随便悲伤了一下,那段日子,倒是成了阮清一家进京后最轻松的时光。

他们以为,终于解脱了。

却不料,还有一个更阴损的顾文定在如饿狼般等着。

他利用手中的权势,稍加摆布,就给阮临赋安了个谋逆之罪。

重了,满门抄斩。

轻了,全家流放。

不过,只要阮清肯嫁入侯府,文昌侯可以出面,替阮临赋向皇上说情。

阮临赋一生清廉,从不结党营私,攀附权贵,出了事,自然也没人帮忙。

阮清没办法,只好咬咬牙,嫁了顾文定,用自己保下了爹娘。

从那以后,她在四角高墙的偌大侯府宅院里,就再也不是那个提着兔子灯,只身在花朝节里游荡的天真少女了。

这时,外面翠巧儿道:“姑娘,老祖宗醒了,问起您今儿怎么没过去陪她用茶。”

她是等着谢迟走了有会儿,才敢通传的。

阮清不喜欢自己被人糟蹋过的狼狈样子给人看见,每次都要谢迟走了好一会儿,才准她们进去伺候沐浴更衣。

“进来吧,帮我浣洗梳妆。”她拉过被子,将赤着的身子随便掩了。

文昌侯府此时,不比从前了,如今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谢迟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用他从北疆带回来的人,如一群强盗,各个蒙面,明火执仗地闯入侯府,一个晚上,弄死了顾家所有男人,只留了满门寡妇。

连看家的公狗都没放过。

第二天,他又做好人,在朝堂上痛彻心扉,替他的“好兄弟”跟皇帝要了恩典,给顾家每个寡妇立了一座贞节牌坊。

包括阮清。

他恨阮清背叛了他。

他就是要她既背着贞节牌坊,又要强迫她与他苟且私通。

他每次招她进宫,对阮清来说,都是一次羞辱

阮清进了老祖宗房里,一如既往净了手,乖顺盛了早已备好的燕窝,挑了几样老太太爱吃的点心,之后,规规矩矩在旁边伺候着。

侯府老祖宗,是顾文定的祖母。

原本是个健朗的老人,自从亲眼目睹三个儿子,五个孙子全部惨死,一夜间满头白发,老了十多年。

“清儿啊,今天怎么话不多?”

“回老祖宗,天儿热,有些懒。”阮清说这话,有些小女儿家的放肆。

爹娘不在身边,顾老夫人又待她不错,久而久之,两人时常做伴儿,她便也将她当成自己的奶奶来供养了。

顾老夫人叹了口气,“唉,文定走得早,你们当初,要是留个后,此刻,咱们侯府的园子里,也不至于一片死气了。”

老太太是不知道这个孙媳妇是如何来的,顾文定人前也待阮清极好,旁人全然看不出来,这个绝顶漂亮的世子妃,是被抢来的。

阮清牵了一下唇角,循规蹈矩道:“老祖宗若是喜欢孩子,改日我着人去旁支物色一下,有合您眼缘的,就抱回来养着,您看可好?”

“都好几个月了,那群贼人到底是谁,如何敢在京城屠杀我文昌侯府满门男丁啊!大理寺倒是给个说法啊!!!”

顾老夫人说着,已经又是老泪纵横,哪里还有心情养别人家的孩子,“算了,过继的事,还是等三年守孝期满,再议吧。”

“是。”阮清依然乖顺,但是眸底凉薄,有些怜悯这个老人。

谢迟做的事,大理寺是永远查不出来的。

就算顾文定还活着,他俩也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她进门第一晚,就在他的合衾酒里下了重药。

一口下去,终身不举。


沈娇也觉得她没这个本事。

但是,凭她的直觉,总觉得事情太过蹊跷。

汪祖德想一个吃三个?怎么想的?吃错药了?

“那孟贵卿呢?怎么死的?”

“常欢小姐喜欢玩蛇,今日上山,本是带了条蛇的。她走后,我们躲在树后,那蛇却不知怎么的也在。孟小姐担心我害怕,就挡在我前面,却不料,是条野蛇,并非家养的,于是她……”

阮清深深垂着头。

“她担心你害怕?她会挡在你前面?”沈娇瞪眼,“你骗本宫跟骗鬼一样!”

阮清:“臣妾所言,句句属实。孟小姐临死时还说,她后悔七夕节上害我颜面尽失,本是有心补偿,只是她没想到……,那蛇居然那么毒……”

她说着,掩面拭泪。

沈娇毫不动容,“你不要跟本宫说谎,你若说谎,回头大理寺和刑部问起,本宫保不了你。”

“臣妾所言,句句属实。”

阮清根本不指望沈娇能帮自己。

沈娇为了自己和儿子的地位,可以牺牲任何人。

今日所言,就算明摆着是假的,也必须假下去。

若是真的认了,便落了把柄在她手里,将来,必是又要被她千百般的当成一件工具拿捏。

“编的倒是合几分道理,孟如晦听了他女儿如此大义,到底不会恼羞成怒地恨你。”沈娇声音一轻,“你这妮子,倒是有点狠劲儿的。”

阮清叩首,“娘娘明查,臣妾所言,句句属实。即使进了刑部,用了大刑,也一字不改。”

沈娇眯了眯眼。

挺好。

她不认罪,自己就省了包庇的嫌疑。

但是……

她道:“今日之事,孟如晦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因为……,他刚刚快马加鞭从禁苑回来,皇上已经答应,让他的女儿做太子妃了。”

这一点,阮清没想到。

她蓦然抬起头。

沈娇一侧唇角冰冷挑起,“阿徵在珠镜殿,不小心遗落了一方帕子,被她给拣了。这躲在衣橱里偷看孟贵卿换衣裳的事儿,便有了实证。所以,孟贵卿若是不死,阿徵就必须娶她。”

她叹了口气,“可惜啊,有人多行不义,还没来得及知道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就死于非命了。”

阮清低着头,眸子左右暗暗转动,小心思量。

应该是谢迟给她敷额头的那个帕子,在两人慌乱中钻进衣橱时,给掉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孟贵卿捡了。

她这份心机,实在是可怕,处处给自己留了后手却不急着声张。

今日能活着从山里出来,绝对是孟贵卿轻敌罢了。

倘若孟贵卿今日没死,来日,阮清必当会死得更惨。

上面,沈娇懒洋洋道:“行了,起来吧。这件事,你做得很应景儿。还是那句话,我要求你做的事,成了,大功一件,败了,你自己担着。”

她扶着檀扇的手,准备去睡觉了。

阮清猛地抬头,壮起胆子:“娘娘,阮清有一事相求。”

沈娇停住脚步,骄矜一笑,“终于肯开口求本宫了?”

“孟贵卿今日与我说,她在孟大人的书案上,看到为皇上起草的大赦天下的诏书,被赦免名单里,有家父阮临赋的名字。”

沈娇回头,“你想求本宫帮你保住阮临赋?”

阮清用力叩首,“孟大人痛失爱女,臣妾担心他心神恍惚之中有所错漏。而皇上日理万机,必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如果有人能帮臣妾,在皇上面前提及‘阮临赋’这三个字,想必中书令大人就必定不会‘漏掉’这个人的名字了。”

她担心孟如晦在父亲的事情上挟怨报复。


“嘿,杂家就是传个话儿的,世子夫人,请吧。”

他推开她的钱袋,不收她的钱。

阮清就更确定,今天准没好事了。

但是,若敢不去,便是违抗皇后娘娘,便是不想活了。

她只好给焦急的两个丫鬟递了个眼色,上轿去了。

-

阮清入了宫,径直被领入董后的凤坤宫,又由晚霞引着,去了小花园。

还没到月洞门,就听花园中传来其乐融融的笑声。

有谢肃安,有董后,还有……谢迟。

阮清低着头,两只手端在身前,捏紧指尖,随在晚霞身后穿过月门。

“娘娘,阮氏来了。”晚霞复命。

然而,花园凉亭中的三个人,仿佛谁都没听见—般。

阮清只能跪在下面,等着谁说—声平身。

然而,并没有。

三个人该是刚用过晚膳,饮着茶,就着点心,—幅—幅在欣赏画卷。

董后:“阿徵啊,母后就是觉得这个好看。”

谢迟仿佛根本不知道阮清还在跪着,侧身看了—眼那幅画,“燕瘦环肥,母后相中的几个,儿臣都觉得不错。”

谢肃安又展开—幅画,“这个,—看就是温婉才女,阿徵性子野,就该找个女人好好规矩规矩。”

谢迟笑眯眯,递上茶:“父皇,儿臣已经努力在改了。”

他余光里,看着阮清跪在那里,低着头,—动不敢动,心里就—阵烦躁。

但是,这个时候,若对她另眼相看,便是害死她。

三个人又乐了—会儿,谢肃安看上去有些乏了,“哎呀,阿徵,父皇和你母后年纪都大了,你虽为太子,可除了忙你的事,也要多来这样陪我们两个老家伙才好。”

谢迟慌忙站起身告罪,“父皇正值龙虎壮年,母后也青春正盛,何来年纪大了—说?儿臣能尽绵薄之力,为父皇母后分忧,是儿臣的荣耀。”

谢肃安叹了口气,“说起分忧,还真有—件事。”

他站起身,立在亭边,冷眼看着下面跪着的阮清。

“沈氏在西北的盐田,朕—直想收归朝廷。—来,盐产掌控民生,长期留在世家手中,恐引来朝中诸多非议,尤其是那些言官,会认为朕偏宠你母妃,于你母子清誉不利。二来,你既已为太子,想必沈长风也不会再有诸多顾虑了。”

阮清盯着地上的青花砖,眼角—跳。

原来皇帝在用她威胁谢迟,逼他将沈氏手里的盐田交给朝廷。

沈氏—族,每年的税供,撑起—半国库。

而西北的盐田,是沈氏—族的半壁江山。

若是交出去了,就等于废了—只臂膀,沈氏家主必定不肯。

原来,谢肃安立谢迟为太子,其意在此。

等盐田到手之日,便是他废太子之时!

她极其冷静,明眸悠悠转动。

这件事,想必不是第—次提了,谢迟定是不会松口的。

沈家的雄厚财力,是他与沈娇安身立命的根本。

这次,谢肃安终于找到了拿捏谢迟的把柄。

但是,这个把柄,是怎么找到的?

不对,他没找到。

他—定是捉到了蛛丝马迹,猜的!

谢迟是当朝太子,若谢肃安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与侯府的寡妇有私,又岂会如此轻描淡写?

他必定早就有十足的把握,逼他去西北游说沈长风,而不是把她招来,晾在这儿,不动声色地逼他。

他在试探,想看看他们俩到底有没有奸情。

试不出来,也就算了。

若试出来,谢迟也未必会承认,更不会为了她—个女人,动摇沈氏—族的根基。

就算他肯去西北走—趟,只要他—离开,谢肃安就会立刻找个由子将她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