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怀则和聂炼从驾驶室出来，在舱门口协助乘客用滑梯撤离。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贺梦返身往里跑去，做着最后的巡查。
机舱里，可视度已经变得很低。
“有人吗？还有人吗？”
一声微弱的哭，突兀响起。
她一惊，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竟是安安。
“砰”，发动机爆炸，机身猛烈一震。
“贺梦！！！”
医院。
安安吸了烟雾，又惊吓过度，吃了药后昏昏睡着，小脸苍白。
颂雪在来医院的路上就大哭了一场，此刻拉着叶怀则，眼睛红肿。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丢下安安的，我没遇到这种事，当时脑子很乱，整个人都是懵的，实在是太害怕了……”
“怀则，你骂我吧，打我也可以，都是我的错……”
叶怀则有些心不在焉，淡淡道：“我没怪你。”
聂炼不由多看了颂雪几眼。
眼泪流再多，也带着一点浮于表面的假，感觉像在表演。
骤然对上聂炼审视的目光，颂雪仓促地眨了眨眼，抬高声音说道：“这次我真的要好好谢谢贺梦，怀则，我想给贺梦报偿，或者送个礼物，你觉得给什么好？”
聂炼摇摇头，人家是亲妈，他也想太多了。
叶怀则薄唇抿了抿，说：“你看着办吧。”
负责救治贺梦的医生走出来，问：“谁是贺梦的家属？”
“我！我是贺梦的男朋友！”聂炼一个健步窜上去。
“患者见红了，胎儿勉强保住，可以说是非常脆弱，切记好好休息。”
闻言，三个人都愣住了。
病房。
贺梦缓缓睁开眼，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
“贺梦，我给你跪下了，你是安安的救命恩人！”
说完人也跟着扑过来，扑得床都晃了晃。
贺梦肚子抽痛一瞬，不由蹙眉，深吸一口气，说：“保护乘客安全是我该做的。”
聂炼立刻将颂雪扯开，压低嗓子说道：“医生说了她怀孕了很脆弱，你安静点行么？”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颂雪慌乱退后几步，哽咽。
聂炼不爽道：“老叶，赶紧把你太太带走，她这样一惊一乍会打扰贺梦。”
叶怀则淡淡开口：“何必太苛责，颂雪又不是故意的。”
真当自己的贺梦的男友？
目光划过贺梦腹部，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拉着颂雪离开。
聂炼拉开椅子坐下，笑了笑。
“一个两个，结婚瞒得这么严实，真不够意思。”
“贺梦，恭喜你要当妈妈了。”
见贺梦一点喜色也没有，聂炼迟疑道：“你是有什么难处吗？”
贺梦忽的觉得可笑，她能说她才是叶怀则隐婚的妻子吗？
不过是自取其辱。
“抱歉，这是我的私事。”
聂炼有些黯然，“我明天再来看你。”
过了一会儿，叶怀则折返回来。
关上门，劈头盖脑就是质问：“你怎么怀孕的？”

燕城，机场。
“今天奶奶过寿，你跟我提离婚？奶奶知道吗？”
才从飞机上下来，贺梦还穿着空姐制服，就被叶怀则砸丢过来的离婚协议给砸懵了。
“奶奶知不知道，都改变不了结果，好聚好散。”
机长盖帽下，叶怀则眉目淡敛。
贺梦心脏刺痛一瞬，“为什么这么突然？奶奶的寿礼我很难才求到，你就非得给她老人家添堵？”
叶怀则面色不变，“不用了，奶奶已经有了最好的寿礼，你那个，无论如何都比不过。”
顿了顿，又说：“老宅那边，你也别去了。”
说完，叶怀则头也不回地离开，收腰的机长制服在他身上尤为笔挺。
贺梦咬唇，突然被离婚，连寿宴都不能去，让她怎么想得通？
追着叶怀则的脚步，出了机场，就看到他跟一个女人抱在一起，眸底的柔情是那么刺目。
直到两人坐车离开，贺梦还呆站在原地，寒风中脸色越发苍白。
那个女人她认得，颂雪，叶怀则的初恋。
因为家世低微，叶老夫人以病体威胁，坚决不肯颂雪进门，用钱打发了。
后来，叶怀则被安排相亲，就这样跟贺梦闪婚……
难道叶怀则提离婚，是因为颂雪回来？
可是叶老夫人是不可能同意的。
身后响起嘈杂的喇叭声，贺梦才回神，回家换了衣服，再带上精心准备的寿礼，赶往老宅。
出门前，她补了个妆，把原本的淡妆改得更隆重了些。
路上，贺梦鬼使神差打开微信，找到叶怀则的朋友圈。
这男人平时也就偶尔发个风景照。
上次更新还是一个月前。
她莫名松了口气，刚要关掉页面，下一瞬就跳出一张照片。
一男一女在车里，十指相扣。
朋友圈马上热闹起来，机场的同事们在下面疯狂点赞和询问。
“叶机长，这算是官宣了？！”
贺梦一窒，紧接着工作群有人@她。
“大家还以为你和叶机长会成一对。”
“你们一个机长，一个乘务长，外形也般配。”
“……”
贺梦心口拥堵，感觉呼吸困难，按灭手机，黑屏照出她惨白涩然的脸。
有谁知道她就是叶怀则的老婆？
就因为他说要隐婚，贺梦便迁就他，结婚三年都没对外公开。
现在直接离婚，死无对证。
叶园。
贺梦捧着礼盒，刚走近正厅，就听到里头传来叶老夫人乐呵呵的笑声。
伴随着孩童奶声奶气的叫嚷。
“乖乖，怎么这么可爱……”
贺梦疑惑，叶家这边什么时候有小孩了？
她深吸一口气，踏入正厅，然后整个人僵住。
只见叶老夫人怀里，抱着一个大约三岁的小孩。
没瞎的都看得出，那张小脸，简直是缩小版的叶怀则！

贺麟把保温饭盒打开，笑道：“今天的啤酒鸭，听你说的加了雪碧，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还有几道菜，都是贺琪点明要吃的。
贺琪陶醉地深呼吸，光是闻着就知道有多香辣，口水不禁泛滥。
刘淑看得很欣慰，两姐弟越大关系越差，说几句就能吵起来，还打过几次架，最后到了互不搭理的地步。
这次贺琪醒来后，对弟弟不再剑拔弩张，会谢谢弟弟送饭，会夸他做得好吃，就这样打好了关系。
也算因祸得福。
贺麟拉了妈妈坐下，递过筷子催促：“快吃！”女人真是脆弱，站一边都能热泪盈眶，搞得他怪不自在的。
贺琪率先夹起一块鸭肉，汤汁滴滴答答，轻轻一咬就脱骨了，肉软烂入味，皮QQ弹弹，吃得她情不自禁露出笑。
“如果有个冰镇饮料，就更过瘾了。”
贺麟冷哼着，从包里掏出一罐冰可乐。
“求我啊。”
“拿来吧你！”
刘淑习惯性想要念叨不要喝碳酸饮料，但看一对儿女难得融洽，她还是不扫兴了吧。
贺麟又拿出一个保温杯，里面装的是在家榨的橙汁，给刘淑喝。
餐后水果也都切好了，放在保鲜盒里。
贺琪忍不住感叹，能娶到这个贤惠体贴老弟的姑娘，有福了。
看着姐姐大快朵颐，贺麟有些走神，没想到车祸昏迷醒来，自己和姐姐还有这么和谐的时候，就好像是真正的姐弟。
之前的贺琪很虚荣，总是想要折腾，闹着要爸爸娶妈妈，整个人愤世嫉俗。
而贺麟知道，姐姐并不是因为私生女的身份不满，更多是想要名正言顺地进入另一个阶层，她想当贺家千金。
可是爸爸离不了婚，也不喜欢在那个圈子交际，也就不会带姐弟俩去社交，只是拿着贺家集团的分红，跟妈妈开了家咖啡馆，不为赚钱，只是打发时间。
日子过得也挺滋润。
喜欢下厨的贺麟就在店里琢磨各种甜点，还推出了好几款网红甜点，也因此咖啡店成了燕城打卡胜地。
贺琪吃饱喝足，毫无包袱的打了个饱嗝，心情特别好地说：“我瞎想了一个卤蛋的方子，送给你。”
真是瞎捣鼓的配方，没想到味道意外地好，带去机场每次都被一抢而空。
唯独叶怀则没兴趣。
贺麟对一切未知的美食感兴趣，立马拿出小本本记载。
“第一步，鸡蛋放在啤酒里煮，不加水直接放啤酒里，煮15分钟……”
复健了一段时间，贺琪可以拄着拐杖走路，就打算出院。
收拾东西的间隙听到护士们闲聊，说血液科有个小孩做化疗，从来不哭不闹，就没见过那么乖的孩子。
“家里也不缺钱，住的是最好的病房，可能没人爱就会格外懂事吧。”
“妈妈没了，爸爸也很少来，但也在到处找配型，是有偿的。”
“我也去配了，没过。也不知道孩子能不能等到……”
贺琪心一紧，无法视而不见，决定也去试试。
抽血的时候，医生看着她的手臂，慈爱地笑道：“人不可貌相，你也是个好孩子。”
她嘴角一抽，知道对方说的是她的花臂。
抽完血，留下联系方式，她在医生的带领下去病房看孩子。
安安？

但颂雪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同样，她胆子也不小，还没出医院，已经想到如何把安安“用”到极致。
如果死亡能在叶怀则心里留下重重的痕迹，那么就再来一次死亡。
既能掩盖谎言，又能博取同情，她是多么善良又可怜的女人啊。
颂雪开车行过一座跨河小桥时，眼底闪过狠辣决然。
忽的方向盘扭转，油门一踩到底，直接冲破护栏，坠向河里。
桥面离水面大约五米高。
“砰”一声后，接着就是哗啦的巨大水响。
小汽车很快消失在水面。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颂雪作为一个赌徒，再胆大妄为，也是惜命的。
计划在脑子里演练过无数遍，可实行的时候，她高估了自己的心态。
她忘了在坠河前就解开安全带，以至于现在手忙脚乱，怎么都解不开。
车窗开着，水顷刻灌进来。
而后座的安安，在车子翻转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哭叫，小身体就超前栽倒，脑门遭到撞击，失去意识。
颂雪又急又怕，好不容易解开，推开车门头也不回的游走。
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个人飞速朝这边游来。
颂雪勉强游出河面，奋力向岸边游去。
她对自己的泳技很自信，可她忘了，自己的泳技仅限于游泳池里。
就好比温室的花朵，她看低了外头的风浪，河水比泳池深，显得人无比渺小，稍有不慎就会被吞噬。
很多溺亡的人，反而是会游泳的。
颂雪还高估了自己的体力，离岸边还有几米，她已精疲力尽。
“救、命……”
有人在围观，有人在打电话，但是敢跳下来救人的，暂时还没有。
颂雪扑腾了几下，手脚再也划不动，心绪越发慌乱，沉了下去。
医院。
“这都什么事啊，好端端出门，飞来横祸……”
叶老夫人流着泪，再来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真的遭不住了。
叶母神神叨叨地念着，最近不能坐车了，家里跟车子犯冲。
叶怀则沉默地看着手机里的短信，颂雪说她对不起叶怀则，生了个有病的孩子，母女俩配不上叶家。
颂雪说后悔回来，间接害死了贺梦。
总觉得透着一丝诡异和虚伪。
抢救结束，医生出来遗憾地宣布，妈妈没了，孩子活了。
叶老夫人松了一口气，还好。
说实在的，叶老夫人对颂雪没什么感情，但安安是叶家的血脉，活下来的是安安，真是万幸。
叶母也是这么想的，虽说她不待见贺梦，但也不待见颂雪，还不是看在孙女的份上。
甚至庆幸儿子还没和颂雪领证，不然短时间死两个老婆，儿子得背上克妻的名声了。
叶怀则心有些闷痛，但只是有些而已。
不知道是他对颂雪没感情了，还是心被贺梦的死亡磨得麻木，听到颂雪没了，他远没有贺梦没了那么痛苦。
“是谁救了孩子？”
叶母下意识道：“就是颂雪吧，可惜了，她还是很有母爱的。”
医生否认：“不不，是河边有个钓鱼佬，看到车子坠河马上就游过去救人，他又懂急救，所以孩子捡回一条命。听他说，孩子妈妈自己游走了，应该是体力不支造成的溺亡。”

贺梦脸上的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
难怪颂雪会回来，难怪叶怀则笃定叶老夫人会接受颂雪。
也难怪，他说“奶奶已经有了最好的寿礼”。
小女孩眼珠滴溜溜打转，好奇看着贺梦，喊道：“漂亮姨姨~”
沙发上，颂雪依偎着叶怀则，就那么说道：“贺梦是吧？你好，我是颂雪，怀则以前的女朋友。”
她打量着贺梦，“你的妆很漂亮。不像我，都是孩子妈了，没什么闲情打扮。”
贺梦瘦削的身子微微一颤，突然觉得来之前补妆的自己，像个无所遁形的小丑。
“我和怀则的女儿，小名叫安安。”颂雪露出一抹恳切的笑，“孩子是无辜的，我不忍心打掉，相信你也能理解我吧？”
贺梦一脸木然，就听到叶母凉凉开口：“理解什么理解？她又怀不上。”
三年了，因为贺梦没生孩子，叶母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贺梦看向一直沉默的男人。
“是我怀不上吗？”
明明是叶怀则措施做得一丝不苟。
“你没什么要说的？”
贺梦想要一个解释，尽管也没什么意义了。
叶怀则眸色没什么波动，“签了离婚协议，去民政局办手续，还有一个月冷静期，速战速决。”
在场的的人听了这话，丝毫不讶异，显然都是站一边的。
贺梦惨笑，自己确实不该来的，这里就她是外人呢。
叶老夫人搂着曾孙女，叹了口气，对这个孙媳妇有心疼，但更多是决然。
人老了，很难拒绝天伦之乐，也不想去刨根究底。
“梦梦，你还年轻，不能当后妈。这事儿是我们叶家不厚道，你有要求尽管提。”
叶母撇嘴道：“但你也别太拿乔，结婚才三年，没耽误你太多时间，你也没生孩子，平时还不顾家，说实话，你这样的儿媳，我是不满意的。”
字字句句，让贺梦不要贪。
贺梦攥紧手里的礼盒，忍着不哭出来，不让本就破碎的自尊碎得更彻底。
“奶奶……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奶奶。”勉强扯起嘴角，笑着打开礼盒，“这是我求了杭城一位隐退的老师傅做的旗袍，您看看，喜欢吗？”
叶老夫人定睛一看，忍不住摸上去。
旗袍的用料和走针都是顶尖的，上面的刺绣精美绝伦，是她老人家最爱的蝴蝶兰，栩栩如生。
甚至，能闻到淡雅的花香。
叶怀则眸光微闪，看得出旗袍价值不菲。
原来贺梦休息的时候不见人，是忙这个去了。
“梦梦你有心了。”叶老夫人连连点头，“奶奶很喜欢。”
怀里的安安突然伸手，去抓旗袍。
旗袍上的浮线容易抽丝挂线，贺梦急了，不由提高声音：“别抓！”
可惜还是晚了，原本完美的旗袍，肉眼可见的有了瑕疵。
安安被吓到，眨眨眼，嘴一瘪，哼哼唧唧哭出来。
叶老夫人忙去哄，看都没看旗袍一眼。
颂雪拧眉指责：“贺梦，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她这么小，什么都不懂啊……”
“凶什么？一件衣服至于么？”叶母气得一把将贺梦推开，还拿起旗袍塞到安安手上，傲然道：“我孙女喜欢，就让她随便玩！”
安安哭着把旗袍攥在手里，当玩具揉捏撕扯，没几下，旗袍就跟抹布没两样，毁得没救了。
贺梦怔怔看着，苍白的脸泛着凄然。
落到叶怀则眼里，他倏地滞住，旋即起身，拽着贺梦走出去。
步伐很大，不顾身后女人的踉跄。